笔锋细腻,是柳琴。
拆开一看一封请帖,红的惊心动魄。她嫁人了。随贴附上一封信:“然然,见字如面,你还好么?有喜欢的人了么?我现在很幸福。那天的告别,无声无息,没有说再见,我几经辗转终于得到你的消息。我有时候会在想,那时候我们没有说再见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婚礼将近,近日一切繁忙。如果你有时间来香港吧。我们可以见一见。”
原来我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久到她已经嫁人了。小圆桌上,他摆好了食材,问了一声:“信上写了什么?你又在发呆了。”微微回神,发现碗里多了几片涮好的羊肉。“之前一个很好的朋友要结婚了,时间好快啊。”他的筷子在空气中停顿了两秒,拿起的筷子又缓缓放下。“是么,曾然,我也要结婚了。”原来只有我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停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下意识的摸出一支烟,又放回口袋。“曾然,以后你要好好的,晚上别总熬夜了,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也别吸烟了,女孩子,对身体不好。”我低下头,时间和人哪个更残忍?我想是我太过愚钝太过贪婪,才会忘记在那个每天都在变化的鲜活的世界里,活着的人的时间,不是静态的。“曾然,我以后就不能常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多出去走走。”他看着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好,祝赵学长幸福。”我端起面前的酒杯,我想我是真心的,我没有理由要求谁能一直和我一起,呆在这个静止地真空里。只拥有当下这片刻。“结婚后,你还在北京么?”我看着他的筷子小心翼翼的发问,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哪一种答案,或者都接受。“会在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北京的。”举杯又举杯,祝福再祝福。雪花纷纷扬扬落进眼眶,窗外的路灯,是送别的暮色。
这变化,也并不意外,更不觉惊奇。只是感觉我一直如此,从未变过。一直都是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在后退。看着我被留下来。赵学长在年后的春天里完婚。学校提出要去新疆采风完成油画创作。其实对我来说在哪儿都一样,在上海,在北京,还是去新疆,没有什么差别。喜欢、爱、恨,太过于沉重。我不敢触摸,也从未触摸。梦醒之前,在他之后我不是没有试过别人。只是,太早学会为了迎合别人,而说谎的孩子,注定是个骗子。先骗自己,再骗别人。明明想要让人关心让人疼爱,却便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笨拙的模仿着那些原本不属于我的表情,说着昏暗不明的对白。见底的酒杯,空空的。是我。自卑在恭维,成了冷漠。玫瑰,墙角的大提琴在无言的不堪中节节败退。我微微前倾的身体,张了张嘴‘不’字的音头,对面的人微微欠身,一声‘失陪’,窗外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没有一点把握的,明明该是我,最后反而成了他们不配。看来我是个骗子,是个十足的骗子,骗过了所有人。角落里的我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我看了看手指上未完全洗掉的油彩,只有画笔,不言不语一直陪我到如今。手臂上的痕迹,是我想放他们一马的证据,太过丑陋的伤疤,我不想那些‘好人’被我拖进泥沼。头顶的水晶灯。本该飘走的游魂,怎么能渴望人的体温,这怎么能够?九月的天气,一场雨后,我饮尽杯中的酒,拖着自己走向草原。在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每天有看不完的小说名著,有爸爸妈妈一起讨论油画的颜色,更古的文明是老师拉着我的手轻轻告诉我的,和朋友躺在草地上说着未来。我笑着醒来,哭着离开。逃离那个被称为“生活”的现实。可包里常年放着的安眠药提醒了我,我是如何拎着自己走到现在的。想离开的念头,说不准哪天就会蹦到脑子里,在那个世界里的我,没有别人,也无法拥有自己,飘飘摇摇地,像一个老去,接不到剧目的演员,躲在房间的一角,自欺自人的哄骗自己,把“油画”当成了全部。红、绿、黄、蓝的色块,成了我整个宇宙。走出车站,我收拾好行李,拿着采风要用的油画画具。看着这片平坦的土地,一瞬间,忘记了所有。我平平整整的,存在着。
草原上的白天果然长的让人不觉得是在熬夜,没有人惊讶于凌晨两三点的我还在拿着画笔对着一堆瓶瓶罐罐描个没完。说话中的叠字,他们把馒头叫做馍馍,竟然让人觉得亲切。大漠里的风沙,国境线边上的雪山,笔直的火炬树。此时,我没有过去,也不用想未来。画布前的云朵近些再近些,今天可以做我的白色颜料么?写好信,盖上邮戳:姜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第二封信,希望那年暑假他给我的地址还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