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翠山山路陡峭,林晚棠夜里骑马上山,本就走得艰难,不料突然大雨瓢泼,她还来不及下马,便人仰马翻,额头磕到了一棵树上。
好在只是微微眩晕,还有些疼。
小白马也只是摔了下,没受伤,这匹马才两岁,遇到难走的路便不够稳重,接下来她只能牵着马继续上山。
初冬季节,雨水很是冰凉,身上的厚衣裳被雨水浸湿,沉冷地压在身上,比额头上的伤更让人难受。
她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没带一把伞。
雨一直没有停的迹象,林晚棠冷得发抖,察觉自己可能发烧了。
不知道能不能挨到被山上之人发现。
她起初是想装惨,以博取上山之人的同情,比如独身迷路,饿了一天,却没想到假惨变真惨,若她不慎在半路烧晕,大概只能等死了。
树木疏落,脚下满地枯枝落叶,密密麻麻的雨点击打发出声音,将一切其他声响掩盖,林子里只剩雨声,而夜色与雨幕重叠,视线亦不佳。
林晚棠只能靠脚下坡度变缓来判断出,她大概过了半山腰,离行宫不远了。
然而她也走不动了。
原想着,行宫守卫森严,据说半个山头皆有守卫巡逻,应当很容易被发现。
现在却不敢寄希望于别人发现她。
林晚棠从地上捡起一根有着尖枝杈的树枝,用力朝着小白抽了下。
小白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挨打,委屈地嘶鸣着,离开主人向前跑去,踉踉跄跄,横冲直撞。
林晚棠则靠着树根坐下等。
团翠山不算高,但地势颇为险峻,接近山顶才平缓,前朝燕地藩王喜建行宫,这里便有一处名为揽月宫,现今是驻守燕城的靖王居住此处。
雨夜视线受阻,行路不便,行宫的守卫更仔细巡逻,丝毫不敢松懈。
靖王治下,纪律严明。
行宫西南角,霍骁带着十人小队路过,忽见夜色中一匹小白马从林子里窜出,惊得他们立即抽出佩剑。
却见小马一个急刹,踌躇不前,似是也被惊吓到了。
众人这才放松警惕,霍骁上前查看,没在马身上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胆怯温顺,像是家养的,许是有人在林子里丢了马。
而小白遇到生人,委屈被害怕取代,想要黏回主人身边,于是扭头又往来时方向去。
“林子里可能有人,出两个人随我走。”霍骁道,率先跟上了马。
行宫内。
二更天,书房仍灯明火亮,封霁端坐案前,对着一份公文凝眉静思片刻,手执朱笔,认真批复。
外面风雨不停,凉风从窗缝溜进,惹得烛火微微跳动,光影浮跃在他身上,面如白玉无瑕,又似水中皎白月光随风波轻晃。
他面前堆了两摞公文,加起来有一尺多高。北疆这些年受北辽威胁,常年驻守三十万兵马,军务繁重。
左侧有一纸展开的书信,简短,字迹绵里裹铁,上书——
靖王殿下台鉴,吾小女林晚棠不从管教,非要至燕城探亲,燕城通判孙大人家夫人乃吾姑奶奶之外孙女,家父在时便不算亲近,如今多年不曾联络,更是疏远,吾不解小女心思,只恐她于燕城受委屈,劳殿下关照一二,年初借兵不还之事,吾就不与殿下计较了。
镇国公林清嵘敬上。
烛台上蜡烛又矮了一截,封霁处理完公务,挑出需要差人送往汴京给泰昌帝过目的,才重新拿起那封信。
又看了一遍,他取来一张信纸,下笔回信,寥寥数语。
比起久未联络的远亲,他皇嫂与镇国公原配夫人,也即林晚棠的生母,是关系极亲的表姐妹,这孩子幼时便喊过他表舅舅,如今还是他未来侄媳。
就算没有借兵的人情,他也会尽力照拂。
搁下笔,他闲听了片刻窗外风雨簌簌,不由嫌书房燥闷,拿起玄色披风罩在身上,又拿了把油纸伞,提一盏灯,出了门。
另一边。
霍骁几人跟着小白马,最后停在一棵树前,一位姑娘蜷缩在树根旁,浑身被雨水浇透,正瑟瑟发抖。
小白马一看见她,便贴近蹭蹭。
林晚棠头脑有些昏沉,人离得近了才发现,她安抚了一下小白,扶着树干站起。
眼前三人衣着佩刀俱是统一,想必便是行宫守卫。
她放下心来,开口道:“几位大哥,附近可有什么落脚的地方?”
因身体状况不佳,她嗓音艰涩,气若游丝,不用可以装便足以让人觉得可怜。
霍骁却不为所动,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连这附近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我刚从汴京来到燕城,确实不知……”林晚棠的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胆怯和疑惑,声音愈发虚弱。
雨仍在下着,虽然变小了些,但霍骁知道冬天淋雨是什么感觉。
眼前这位姑娘看起来随时会倒下,不管她什么身份,带着什么目的,暂时应该造不成什么威胁。
燕地与北辽接壤,难免有细作渗透,大多冲着靖王殿下来,且燕城人几乎都知道团翠山是重地,采药打猎都要避开。
自称在团翠山迷路的,大多目的不纯,此前便有过先例。
但殿下爱民如子,不允许他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见死不救。
最近还下了新命令——就算疑似细作,也要带回去,确定后再关起来审问。
霍骁道:“附近是靖王殿下的行宫,可以收留你,但为了殿下的安危,你要将你身上的所有金银器物先交给我们。”
林晚棠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手上样式繁复的银镯摘下,然后是头上的簪钗。
所有东西都经过霍骁的手,然后才交给另外两人保管,他拿到镯子时,熟悉的感觉令他脊背陡然升起寒意。
他深深看了林晚棠一眼,心里重新警惕起来。
这姑娘肯乖乖将镯子交出,大抵只是为了博取信任。
林晚棠无暇察觉异样,她离了树干便站都站不稳,又不愿与陌生男人多接触,只能由人扶上马背,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