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醒时已是临近正午,往日在桃源都是阿朔来喊我起床的,睡到这么晚还是第一次。
我对着镜子梳理乱掉的发,桃源没有那么多发型花饰,多以披发为主,辅以一两个扎好的小辫。以前在铃兰盛开的时候,娘会摘来别在我鬓边的小辫上,像铃铛一样,煞是可爱。
只可惜,在回静见不到铃兰。
我换上一身湖蓝色的衣裙,随意涂了点浅色的口脂,确认仪容无误后才推开房间的门。
张青以似乎已恭候多时。
看见我时他愣了愣,随即换上温煦的笑,“姑娘,走吧?”
“啊…”我看他大有铁了心带我走的架势,努力在心中搜寻着推脱的话语。
“姑娘不用担心。檀香坊远近闻名,若姑娘不信,大可去问问,他们都认识我。”
…算了。我狠下心跟着他走,手中握紧了多年前一位故人留下的迷药。约是去年,阿朔在梅树下救了一个全身是伤的少年,我替阿朔搪塞着爹娘,等到夜里才敢去察看那少年的伤情。
我没见过那少年的脸。阿朔喊他“笙哥哥”,说他长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后来过了一两日,他拖着初愈的病体离开了,仅带走了一壶桃源的泉水和一块绣有阿朔名字的手帕,却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钱财和许多迷药,说是能防身用。
爹一直告诉我,人不可貌相,越是笑意不达眼底的人,越不能信任。
但娘却说,是非善恶自己心中有数便好,不可拿自己的揣测影响他人,也不可过多靠近他人的秘密。
“阿初姑娘,这里。”
檀香坊的牌匾烫着鎏金的花边,走在门前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幽香。这里好似封存着春天的暖,夏日的阳,秋季的甜,冬日的雪,或许藏着许多许多我未曾见过的花、草、树、木,这里就像一方供奉了生灵的净土,光是走近就足以惹人惊叹。
“张掌柜。”
“掌柜的。”
坊内的人纷纷朝着他行礼,我迟疑一会后还是继续捏紧了药瓶。虽说他不至于为了捉一个我而派这么多人一起演戏,但我总觉得还是该小心些。
“那少年游医名叫胡江笙。”他示意我坐下,“今年应是十七、八岁,但医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也不知师承何处。且等着吧,他一会就来。”
说着,他沏了壶茶。茶香很浓,像极了娘爱喝的雨前。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屋里古朴素雅,家具、茶具看起来便价值不菲,而张青以其人,天青色的外袍,内衬是染着墨色的暗纹,如同湖面荡开的一层又一层涟漪,穿在他身上像极了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很快,前侍快步跑向后面的院子,“掌柜的,外面有一位胡姓郎中求见。”
诶,来了。
我有些好奇的直起身子,努力掩饰自己忍不住向外瞟的眼角,不免有些疑惑张青以怎么还不允他进来。
“直接带他来内院吧。”张青以的嗓音带了点笑意,“阿初姑娘…”
“失礼了。”我垂下头,收回目光。
院内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高高束起头发,一身利落黑色上衣和下装,腰间用红色绸带紧紧束住的人,他眉目冷峻,微微上挑的眼角倒平添了几分柔和。
“张先生。”
“你我二人年纪相仿,不必如此客气。”张青以放下茶盏,随后看向我,不再言语。
胡江笙许是有些困惑,也跟着看向我,目光在触及我时明显一滞,“这位是…”
“我是桃源阿初。”我起身行了一礼,“爹娘病重,幼弟尚无知,不可缺了管教。我是来寻您的,想请您医治家父家母。”
他动了动唇,几欲张口,却又兀自吞下快出口的话语,本满是坚冰的眼神蓦然变得柔和,他哑着嗓子,问道,“可否…告知令弟的名字?”
“幼弟名叫阿朔,家世浅陋,有名无姓。”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哎呀呀,”张青以突然插话道,“胡小公子的香膏,我已经制好了,这就去库房取。”
胡江笙没有说话,从腰间拿出一块被紧紧缠在绸带上的手帕。那块手帕我见过,是绝不会认错的,因为手帕上是娘绣的踏雪寻梅图,在边角是我缝上的“朔”字,我记起阿朔那时开心的笑颜,“阿姐,我见着画里的仙子了,他让我喊他‘笙哥哥’,可是我想叫他美人哥哥,他不许。我都把手帕送他了,他还是不许。
笙哥哥给我讲了外面的冬天,他说他的家乡在冬季会有黄色的梅花,真稀奇…
阿姐,笙哥哥要走了,我有些舍不得他。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我抬眼去看他,缓缓伸手接过那块崭新如故的手帕,“你是忆灼?”
“是。许久未见了,阿朔他…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爹娘病重,他心里也很难过。”
“那便走吧。”胡江笙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帕,和我一起离开了檀香坊。
不知为何,直到我们一起离开,张青以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