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景走进来的时候,无面正使劲从姜元手里拽过他那可怜的衣角,以至于高景走到他身后了都还没察觉到,他刚掰开中指,食指就合上,转过头去掰食指,中指又赶紧闭上,如此循环,反反复复的折腾许多次,竟还只抽出一半不到。
高景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见他的脸,想象着他那窘迫的神情,不由得笑出了声。扑通一声,几乎是瞬间,无面转过身子跪在地上,皱巴巴的衣角被扭成了一种奇异的形状。
“要不要我帮你”高景从腰间抽出一把银白色的短刀,左手轻柔的抚摸着刀身,温柔的注视着它。“不,不用。”无面也不用刀,两只手左右用力一扯,便只剩一角黑色的布料被姜元紧紧攥在手中。
“药不好找了。”无面看着昏迷的姜元,“山下未出阁的姑娘都被天一宗派人盯着,最近不好再有大动作了。”
“所以就给我找来这种歪瓜裂枣?”无面看见闪着亮光的刀尖,直冲着自己发晃,连忙跪下开口:“大人,无面办事不利,恳请大人责罚”
跳动着的烛火一个接一个的点亮了原本黝黑的石室,高景取过一只烛台,弯下腰去看他,火光照在无面的脸上,让他感觉有些发烫。
“无面,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算上今年,有十五年了”
高景站起来将烛台放在石桌上,用两只手把无面扶起来,示意他坐在椅子上。
“十五年啊,难为你还记得”
“无面一刻也”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景抬手堵住。“别着急,我当然是知道你的,那年,我从马府把你救出来,你才七岁。我呢,痴长你几岁,打从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亲近。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更遑论弟兄姐妹,遇见你,就像突然多了一个弟弟,你不了解我心中是多么的欢喜。”
“大人!”无面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十五年,你我相识相知相伴,我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你应是最了解的,我出身不好,修行的天资又不高,靠着卖弄些小聪明,才能勉强留在天一宗。若不是医术尚可又懂点小经营,恐怕我还在外门那个泥潭里待着。但你我都知道,在这个地方,没有修为,始终是登不上台面,始终要低人一等。”
高景挑了挑身旁快要熄灭的灯芯,烛火又重新跳动起来,燃的比先前更旺。无面看着那火光点点笼在他的白衣上,发散出了圣洁的光。
“现在我有机会能习得上古秘籍,功力大增,这是上天对我可怜的生命里给予的唯一恩赐。用的方法虽不算很光彩,但是只要修成,你我便再也不用受天一宗那些蠢人的欺辱;只要我修成,天一宗早晚得落在我的手里。到那时你的仇,我的仇就都能一一清算了。”
无面盯着高景,眼睛早已湿润,他颤抖着嘴角,蠕动了半天也没发出声来,一口气梗在他的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吞不得,吐不得。他没想到,十五年了,还有人能记得自己的仇,更没想到,自己此生还有复仇的机会。
火光从他的眼前燃起,母亲那惨厉的嘶吼让他耳鸣,他看见妹妹那软乎乎的身子一点点的僵硬,他不停地去搓她小小的手,他拥着她,暖着她。可没有用,所有的方法都没有用……
高景走过去,拍了怕无面的肩接着说:“我知道,你对我修炼的方式有些不满,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我唯一成功的途径,也是你唯一能够报仇的机会;要怨就怨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我却不甘被当做玩物,戏于他们的股掌之间。无面,你能了解我这一番苦心吗?”
“大人”无面跪在地上,极为郑重的朝着高景行了一礼。“我这就去山下打探消息,为大人寻来好药。”
高景摆了摆手坐到主位上,摇了摇摆在桌子上的铃铛,几个小童从小道上来抬走了姜元“先不急,来说一说,这味药你是从何处找到的。”
粗粝的石壁上被划上了一条条暗红色的痕迹,雨水混着水滴点点滴滴的落在石板上,“哒哒”的声音像敲着小鼓。冯清雨叼着嘴里的软肉,一下又一下。这里狭小又逼仄,她讨厌这里,几乎很少踏足,除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灰头土脸的姜元,并不做什么表情。她强迫着自己平静,好像这样就能继续维持心中的高傲。她天生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使绷着脸做出那样不自然的表情,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的美丽。口脂花了,红色的颜料模糊了她清晰的唇线,这却不能使她出丑,反而为她添了一丝风情,她实在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哟,冯大小姐又来看自己的假想情敌啦。”尖利的声音拽住了冯清雨转身而去的那只脚,冯清雨把到这的第一个表情留给了付凤。
“付凤,都要死了,你还闭不上你那张破嘴。”冯清雨厌恶的看向石牢一角的位置。付凤在遍布阴影的角落里颤颤巍巍的坐起来,嘴里不停的喘着粗气,这副孱弱的样子实在不该出现在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姑娘身上。
“我借你一面镜子,好好看看自己这幅样子,坐都快坐不起来了,还有心思耍嘴贱。”冯清雨脸上的厌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怜与悲悯交织的神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狭窄的石牢里被沙哑的笑声挤的满满当当,这让冯清雨听起来尤为的刺耳。
“笑什么,你笑什么。”
付凤不理会她,她只是笑,笑的苍白的脸充斥着不正常的红,下巴被口水一点点的浸湿,可她不在乎,她只是笑。“咳咳咳咳…”付凤笑的尽兴,笑的竭力,她的咳嗽伴着口水不住往外喷溅,惹得冯清雨在铁栅栏外不住的后退。
“疯子,真是一个疯子”一种莫名的恐慌与心悸迅速爬进了冯清雨那颗跳动着的红色心脏,随着血液输送进她的五脏六腑里。她并不清楚自己这情绪的由来,周围静悄悄的,连那该死的水滴声都消失了,无处不在的笑声裹着她,她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冯清雨走了,带着她踉跄的步子,抛下了付凤的狂笑。
付凤的目光从地上的姜元一直延伸到冯清雨离开的方向,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出口的方向,它们散发着一道一道的白光,她的眼睛突然爆发出令人不能逼视的光亮,两只手慌忙抬起,胡乱的抓着眼前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