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第二天,艾莉诺就收到了来自莫里亚蒂府的请柬,是邀请去看那天说的那部“东方剧”的。虽然眼下她们准备回去了,但艾莉诺想了想,让这次从领地里跟过来的仆人先和克莱曼汀一同回去,她再待上几天。
等转过天如约前往,才发现那家剧院的老板竟然是漕运商会的人。这也不怪她不记得,现在“东方剧”火爆的程度,负责演出的剧院更是遍地开花,漕运商会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赚钱的机会,自然是立下名目,只有所属是商会的剧院才能够出演。这“东方剧”的平时训练跟欧洲之前流行的剧种有很大区别,虽然也有模仿的,但都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漕运商会的人都认得她,艾莉诺只能以扇挡脸,做出一个不愿理会这些“下等人”的模样。见她这副样子,阿尔伯特原本伸出去扶她下车的手顿了顿,那双如同翡翠一样的眼睛仿佛被蒙上一层黑雾一般晦暗不明。
“走吧。”他的声音冷淡了下去。
艾莉诺心神根本就没放在他身上,只注意让漕运的人别发现自己——虽然不会说过来打招呼,但脸上流露的表情怕也会暴露些什么。
等两人入座,舞台上的人开始甩着水袖,拖长着声音唱起了戏词。虽然都是艾莉诺耳熟能详的东西,但换种语言唱出来还是别有一番趣味,只可惜——
在“那件事”完成之前,她都没有办法来剧院欣赏。而要是等完成……
米尔沃顿始终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他多活一天,他们这些人就寝食不安一天。这狡猾如鼠的男人一直都警戒着周围,他们也只能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希望能在他爆发之前将这只恶心的老鼠药死。
“到底是先出的。”即便是语言不同,但相似的隐约和腔调让艾莉诺产生幻觉——
楼下的舞台仿佛褪去了色彩,灯光也开始变得昏暗。身前的桌椅也变成了不知道使用了多久的黑木桌椅,桌上放着仍带着些许残渍的茶壶和底部永远有着深黄色茶垢的杯子。
幻象。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却也令她有些迷糊,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情被她抛在了脑后:“无论是韵律还是修辞,到底还是比南——”
因为在脑子转过一轮才能说出口的戏曲译名终究令她清醒了过来,那个“南”的英文发音在她嘴里转了转,换成了另一个发音相近的词:“——士比亚的罗密欧朱丽叶要差些。”
——好险。
“南士比亚?”对面的人好奇地发问。
“莎士比亚,刚才嘴瓢了。”艾莉诺试图含混过去。
可惜了。阿尔伯特在心里道,就差那么一点。
他想起艾莉诺刚才的态度,即便是想要如同幼时那般起身离开,可想起他们的计划,他不得不暂时忍耐。
记忆里艾莉诺对仆人说出“处理”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跟刚才那个手帕掩鼻的模样重合到一起——
威廉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便是杀掉“被污染的贵族”也会产生内疚和负罪,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给这两位女士机会。可他不是。
不如说,在那个晚上之后,他便丢弃了意识里那些被他视作“懦弱”的东西。连朝夕相处的所谓“家人”都是那个德行,他又怎么会认为其他毫不相干的贵族会和他有着同样的思想——
贵族都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他才会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他试图再次将艾维沃家的长女约出来,然而除非是去剧院看戏,其他邀约一律都被拒绝了。虽然稍稍有点对不起威廉,但不得不说,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难得的假期不用去面对这种比“愚蠢的虫子”更令人厌恶的污泥,可真是太好了。
维持着这样好心情的他,将拒绝的回信烧掉之后,便决定出门——家里原来拉车的那几匹马有些不得用,他被路易斯拜托,去马行挑选新的马匹。
常去的马行旁边就有一个占地广阔的场地,经常会有贵族来这里骑马游玩,阿尔伯特也曾来过几次,只是他对这方面兴趣缺缺,尝试过之后便只有偶尔的应酬会来。而今天,这片场地被封了起来,不允许外人出入。
“——是日常维护吗?”对这些平民,他总是有更多的耐心。看见和平常不一样,便如同闲聊一般问起。
“是有大小姐过来,包了整个场地。”在马行工作的商人高兴地说道。他们的马场是有包场的这项服务的,只是少有人选择,没想到今天居然有这样的大生意上门,老板一高兴便给他们所有人发了奖金。
听说是贵族,阿尔伯特的兴趣就淡了下去。刚刚选好适合的马匹,阿尔伯特正要准备离开,马场那边突然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即便是自己所处的这间房屋离那里有段距离,可那声音传到过来时,却仍旧仿佛要把房顶掀翻一样。
这间房屋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直接通往外面,另一个则是通往马场。在阿尔伯特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惊到,脚步稍微顿了顿的那一刻,有飓风从他身边刮过,如果不是他及时按住了帽子,恐怕它这时候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下意识地往外看去——
如今的风气,女士骑马崇尚侧坐,认为这样才是淑女。而眼前这人却穿着非英式猎服,跨坐在马上。策马的速度很快,远处正是光芒大盛的朝阳——她朝着那太阳疾驰,仿佛要整个人都投入到那灼日中去。在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光之前,她竟双手松开了缰绳,一手拐到身后抽出一束什么东西,而后一侧身体往后倾斜——
是她!
只是一个背影,阿尔伯特便认出来。
是那个他无数次寻找都无果后,曾一度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想的孩子。
——那一天他并不好受,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被外力毫不留情的打碎,世界的残酷直白地显露在他眼前。
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看到的都是他所代表的阶级,而不是“他”。在试图逃离这副光怪陆离的景象失败后,那些围绕着他的人仿佛一瞬变幻了面孔。
他们失去了“脸”,只留下声音在耳边回荡。
在他为逃离这些怪物而去林子散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