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真是弄错了？”
徐知意嗤笑：“谁知道呢……她是我最信任依赖之人，我的心思从不瞒她。或许她不想大越亡国，又或许如她所言真是弄混了……”
总之，红衫最后害死的是承望。
难怪，难怪承望一死徐知意便失了魂一样。她找不到出路了，她自知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了，没有儿子她便做不了太后，她不知该如何推这个本在悬崖边的王朝最后一把。
“那么你今天来是想劝哀家不废议罪银？你凭什么觉得哀家能听你的？”懿兰正视起她。
“若你不说那些事，我会劝你速废议罪银与捐官制。”
懿兰明白过来，不禁长叹一声：“徐知意，你若为贤臣……”
徐知意猜到了懿兰的心思，所以她要来火上浇油，怂恿懿兰立刻解毒。然而如傅仪昕所说，这份痛大越若是忍不过去，也就完了。徐知意对于朝野的见地更胜于她，甚至能够利用她的心绪。
“贤臣？”徐知意却像是被这两个字触及了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痴笑起来，“如我父亲那样的贤臣么？”
或许也会有其他人有徐知意这样悖逆的念头，认为唯有世间再无皇室、贵族才能真正得享太平。但身在这个时代，他们的念头只能是一闪而过，最多付诸笔尖，绝不会真的去做。
只有徐知意会。
因为她全族都死在了对皇权的屈从下。或许徐知卿不是，徐知卿是为自己的孝心与清白而死——
“姐姐走前与我说，让我有机会找一处桃花源，从此不问世事。她知道的。那句‘天下欲宁，门阀贵室不得存’中的门阀是八姓，贵室便是皇家，她比我更早悟得其中的道理……”
“那她为什么不做？”懿兰蹙眉反问她，“因为她知道王朝倾覆遭殃的只会是百姓，她必不愿看百姓罹难。”
“一时苦还是一直苦？”徐知意反问懿兰。
懿兰不说话，她答不上来。
徐知意笑，上前两步靠近了懿兰，如地府无常般低语：“你当然会选择后者，因为你早已不是受苦的人了，太后娘娘。”
有东风拂过，懿兰却不觉得温和，只觉后脊发凉。
徐知意施施然转身离去，似乎是好容易将这么多年的心事说了个彻底，格外轻松。她轻快的话语顺着春风落入懿兰耳中：“其实大越早已积重难返，我做与不做都只会是一样的结果，时间早晚而已。”
懿兰的手死死撑着轿辇，看着徐知意悠哉远去的身影，渐渐目露凶光。
上一次她有这样的情绪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在南书房前听到文衡说“大越命不久矣”时。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要一展抱负，要享长长久久的富贵，她不允许任何人说这样的话！
所以她让安长垣向傅仪宁告状，间接杀了文衡。而今，她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她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秋华。”
“奴婢在。”
“玫贵太妃自明懿太子夭亡后便终日神伤，日渐羸弱，于祺祯元年三月十五病逝于南薰殿。”
秋华愕然，觑了一眼主子狠厉的表情，连忙应声而去。
懿兰直起身子顺着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宫巷看去，表情逐渐淡下来：“……无论多早多晚，你是看不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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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的南薰殿一片寂静。自明懿太子去后，玫贵太妃便终日素衣，也不许人喧哗，将南薰殿变的如同冷宫一般。
徐知意在偏殿安顿长慈睡下，回到正殿，才踏过门槛便看到颐太后身边的秋华端着漆盘立在那儿。
漆盘里是匕首、瓷瓶与白绫。
徐知意笑了：“你家主子看着风光，心里却弱的很。”
秋华不应她，只将漆盘往徐知意面前一送。
徐知意葱白的指尖抚过那三样要命的东西，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十年了……”
从她爬上傅仪宁的龙榻至今，十年了。
她的指尖在白绫上点了点，语笑嫣然：“烦姑姑替我挂上去吧。”她说罢便走向内室里，似乎是去更衣。
秋华也是见惯了玫贵太妃这幅诡异样子的，自放下漆盘将那长长的白绫一抛，挂上了横梁，又抬手系好一个套，端来绣凳，只等着徐知意来伸脖子。
徐知意换好了衣衫出来。
出乎秋华意料的，那不是贵妃礼服，而是一件素色白莲罗裙，看起来并不新，花样也是早已过时的。
徐知意看出秋华眼中的讶异，笑了：“很意外么？”
秋华不说话。
徐知意也不生气，仍是笑盈盈的，指了指窗边快凋尽的一株梅花：“如果可以，那枝梅花给我陪葬吧。”
她轻快地踏上绣凳，用脖子够上那白绫。动作爽利得不像去赴死，像是闺中少女出门春游去。
绣凳被踢翻，一身白莲裙的女子脸上露出了十三年来最松快的笑意。
她想，她终于能见到父兄、见到姐姐了。
姐姐当年穿着最爱的红梅装葬身火海，于是她也穿着十三年前的故衣。这样，姐姐就能一眼认出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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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贵太妃徐氏在这个春天香消玉殒，年仅二十九岁，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儿长慈。
两宫太后都默契地没有讨论为徐氏追封、追谥之事，仪礼司与礼部便也识趣不去提。徐知意便这样以“康帝玫贵妃”的身份入葬皇陵，唯有尚书谢景年自请送葬，算是送了她一程。
葬入皇陵，于旁人是莫大的哀荣，于徐知意却大概是厌恶都来不及吧。
谢景年还上书为先帝三公主请封号，毕竟他也算是这个丫头的姨夫。
懿兰并不讨厌谢景年，相反，谢景年是承启的文学先生，又在她提议废止议罪银时支持自己，保全了自己太后的面子，懿兰是颇倚重他的。她也不会小心眼到容不下一个四岁的孩子，便同意了，叫仪礼司拟了封号来给她和陆灿选。
最终二人为小长慈选定了“荣乐”为号，又叫蓬莱殿的佟玉祺与楚海棠一同抚养这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