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书写清秀、见解不凡。想必你肯定是个大家闺秀吧。怎么会带着女儿到掖庭去做奴婢呢?家里出了变故吗?”
“是的,陛下。”裴禹随即娓娓道来,“微臣的丈夫名叫韦余庆,之前就在这宫里担任引驾。今年年中去世,没多久我那唯一的儿子也相继早夭。只剩微臣和女儿相依为命。”[1]
“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韦家的族长和我那小叔子便带着一帮亲戚闯进我们家。说女人不能做家主,不能占据夫家宅邸,否则家族会遭遇不幸。然后就把我们家宅子、财产全给占了,把我们母女撵了出来,让微臣自己去寻个人家改嫁。”
讲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伤感起来,脸上挂着难过。“微臣年纪也不小了,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我们娘俩就这样无家可归了。为了不露宿街头,只好来掖庭求职,求得一个容身之处。”
天后听完直接下了定论:“他们其实就是明抢嘛!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吃绝户。”
“是的。”裴禹点点头。
“报过官吗?”天后问。
“报了,没有用的。我们家的奴仆都被小叔子吓唬过一遍。有良心的都被卖掉,不知道卖去哪里。剩下的人,没人肯帮我们作证。我们怎么解释衙门都不听,直接给驳回。微臣不服,县令就用鞭笞威胁我们。微臣舍不得女儿,只能离开。”
“果然。”天后撇撇嘴,“这种判罚朕见得多了。等你多呆些时日,自己看看判文就会知道。官员判案很有规律的。不同等条件下,看钱权。大权胜小权,小权胜大钱,大钱胜小钱。同等条件下,看男人数量,哪边男人多哪边胜诉。没钱没权没男人帮忙的女人,在官员眼里是社会最底层,打官司必输无疑。”
裴禹深深感慨:“这社会太不公平了。”
“是。”天后点点头表示肯定。她见多识广,很快又猜到一个真相,“你儿子是被他们弄死的,不然他们没办法吃绝户。”
“啊?会有这种事吗?”裴禹没有这么想过,大吃一惊,但不太相信真相会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天后确信:“当然会有了。朕的前夫,李世民。你肯定知道。他为了抢皇位把哥哥、大姪子杀了,为了抢弟媳把弟弟、小姪子杀了。对于想要掠夺的人来说,哥哥、姪子都是可以杀的。”
接着她平心静气分析推断:“皇上都这样做表率,你小叔子杀姪子有什么不可能呢?反正成王败寇,失败者只有被扣帽子的份,成功人士造造谣、改改史就能否认受害者的一切,收获全部的财富、地位、名声。”
裴禹惊诧不已:“没想到陛下过得那么称心如意、幸福美满,竟然会有这么多下位者才会有的感悟。”
天后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笑了笑:“你也觉得朕过得好吗?”
裴禹一直听别人那么说,就相信了,自己却是没有认真思考过的。她有些心虚,沉默须臾。
天后自己说下去:“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他们很虚伪的。你看,你们家的强盗不就把吃绝户说成正义了吗。什么女人不能占有宅邸,都是他们编出来美化掠夺行径的借口。”
“你那文章里不是写了,对外征战就跟强取豪夺、强吃绝户的本质是一样的。显然,天皇就是你小叔子那样的人。朕只不过是和他站在一条绳上,所以避免掉一些伤害。但是,也只是一些而已。”
裴禹恍然大悟:“微臣记起来了,天皇之前想杀掉您的。”
“要不是朕早有准备,一直提防着他,又积累到很多善缘,当时就得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害死了。”天后说着眼神转冷。
裴禹很快明白过来,随即解释了自己的误会:“微臣以前经常听说,天皇亲自用口为先帝吮吸脓疮,又见您一路高升至王朝女子最高点,以为他对家人起码是仁善的。”
天后为她条分缕析:“他不是真心的敬爱他父亲,不然不会把朕纳进宫。他是在献媚。谄媚之人都极其重视阶级。所以媚上必欺下!而且他自己身体差,更见不得别人好。”
说罢她举出实例:“看看他那些亲人的待遇就知道。李恪、高阳公主那些不必说。就连从来没惹过他的,他那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城阳公主,他都给流放到房州。搞得人家没有大病,还死在他前面。”
“怪不得。”裴禹感到豁然开朗,“微臣之前还在奇怪,那样的天皇,怎么会实行欺软怕硬的对外政策,对吐蕃卑躬屈膝,对高丽重拳出击呢?”她喟然长叹,“现在才知道,天皇的品性就是那样,跟他相处确实非常艰难。您也是一路磨难重重过来的。”
天后难得遇到知心人,非常快慰。开口询问:“想不想把家产要回来?”
“当然想。”裴禹眼睛一亮,即刻点头,“臣妾就是太讨厌被这样掠夺,才对天皇频频征战持反对态度的。”
“很好!有仇就要报。”天后感到极其地称心快意,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找到知己。她笑着点明,“以德报怨是奴隶行为,以怨报德是奴隶主行为,以怨报怨、以德报德才是自然人行为。朕需要的就是自然人。”
“谢殿下褒奖!”裴禹恭敬行礼。
天后是行动派,当即便让她带着一小支羽林军,回到宅院,将强盗全部扔出去。不过这地方裴禹如今也不会住,她便将房产租借出去,每月抽空过来收取租金。
她心中感慨万端。半年前,哪儿能想到,人生中会有这么多料想不到的因缘际遇。一会儿从四平八稳跌入谷底,一会儿又因祸得福、升入云端。无巧不成书。说起来,要不是被坑成那样,她还不会有如今的事业起飞呢。
还在掖庭宫的小婉儿左等右等,不见团儿回来,她母亲也没有回来。心中疑问重重。
下值后,在回卧房的路上,她快跑两步,找到司制女官询问:“司制大人,我那小徒弟韦团儿不见啦!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哦,忘了告诉你。”司制回答,“她和她娘亲被天后看上,带走做官,不会回来了。你不用再教新人了。”
小婉儿礼貌点点头,心中满是艳羡。但是此等好运气竟然和她擦肩而过,而她到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她有些失魂落魄。
郑离见状走到她身边,牵她回到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