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依袭人的话端茶上来,见宝玉漱口毕,接了杯子却看着不吃,便笑道:“二爷仔细茶凉了。”宝玉笑道:“嗯,我是觉有些温温的,再来一杯也罢了。”停了又道:“你竟吃些罢,好留了茶卣底子,再往杯里添了滚水来,我只最喜吃了二濮茶的。”五儿笑道:“五儿记下了。”说着接了转身依命才要篦去温水,另注了二道水,宝玉笑道:“你且这里吃了,说出了茶味儿来,我竟猜猜是什么茶。”五儿便吃了一口,觉味道模糊,只又吃了,方道了,宝玉便只猜中,大家一笑,复依命打茶伺候宝玉吃了,因使他脚踏上坐了,将说起旧话,忽想起五儿的包裹方才并没有同着一起进来,因问他,五儿便回道只在他娘厨子里收着,赶空便宜就取来。宝玉便唤人去取去,袭人只笑回了刚才侍书的话,宝玉方一惊而起的道:“可是竟忘了这半日。”遂另略添换了衣裳,忙忙的只出门去了。袭人这里取了针线坐了,向五儿交待了他晚来的床铺,以及个人箱笼存放处。见他针线上平平,也只好叹息一回,因把手的教他。
宝玉至秋爽斋,进时果见迎春也在坐,不及问其他姊妹,往迎春前笑问了好道:“二姐姐身上好!年前老祖宗病着,怎么也不见姐姐只回来瞧瞧?”迎春笑道:“原要来,因我也才病好,若不是这两日天气好,还只出不得屋子。宝兄弟身上好?”宝玉看他似淡淡的,又说了几句保养惜福的话,便找其他人说话了。探春笑道:“二哥哥今日不知道又是什么绊住了脚了,让我们等了这么半日。”宝玉坐了笑道:“凤姐姐刚才吃饭时,叫往我们那里添了个丫头去了,也不是何大事。”林黛玉一旁笑问道:“是不是咱们厨里柳家的丫头叫五儿的?”宝玉笑道:“正是的,你怎么得知道的?谁先告诉你来?”黛玉笑而不答,便听探春笑道:“今日招了各路人物来我这里,实是四妹妹的主意。因他屋里画着画又占地方,又几天的闹我,只说我有神通。若不是四妹妹的提议别出心裁,我也不能揽下这话。现只人也全了,只找四妹妹说话便好了。”惜春便笑道:“三姐姐竟是个忒撇清自己的人,我今日才知道了。早知你又说了这样一串子的散话来,我也不用几天的闹着你了。”李宫裁笑道:“三丫头是如何样的人,这会子不提也罢了,倒是拣正经的说话罢。”探春笑道:“这也只是四丫头小气。人总贵在坦坦荡荡的,更别说这里这些人跟前了,我只凭我的痴心,也不管谁只好怨我去。”惜春笑道:“三姐姐平日只雷厉风行的,一句玩笑话竟也当真呢。”探春笑嗔道:“你原来是玩笑话么,多早晚你也冒出玩笑话了?倒怪我。怨不得人只说你乖癖,我今日也才信了。”李玟便只干咳了一声,林黛玉也往窗根儿下只看外头。惜春掩口笑了一回,道:“因几日前妙师傅到我那里去,天也才亮的光景,我还没起来呢,便只听得外头院子里似有几百只雀儿在闹似的。接下我们在树下对弈,因说起前古人的《春晓》诗来。只我想先时我们也结过几次诗社的,咏梅的,赞海棠的,写菊的,一并那年冬日里望雪联的平仄的句子,只没有写过时气的。且那日早起的声色使人心静神清的,又有催人惜时的怡情别趣,只觉不该白享用了他去。我才和三姐姐提了提,三姐姐起先还不大理论的样子,又说是个鱼头的题目,只怕闹到最后大家没趣的意思。谁知今日早起又寻了我说,他也感应了一回的觉有些意思了,所以赶饭时才叫了哥哥姐姐们来了。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底下如若作了出来,我们这些人里头竟有了空前的佳句也未可知的。只看哥哥姐姐们的意思了。”林黛玉听完先笑道:“惜春妹妹长了这们大,竟是才知道了这个似的,往年岂非不是一般的这样声色景致了?其实早年我也有这样念想的,只是深敬首作《春晓》已臻绝境,我想再也没有更好的了,说来说去也只有“啼鸟”“落花”那两曾意思,若执意把先首绝句用了涂挪的法子,只隐其面又不能移其骨,没的倒落得只嚼剩脍的腻味,且更似有班门弄斧的莽志。正经今儿要作了他,也只你们大家作去,只别拉上我,我可不想讨了这愧去。若明儿早起有了四妹妹那般觉悟,也不过好诵一回孟浩之上上之作罢了。”探春便听着点头。李纨笑道:“颦丫头为惦着他那些落花呢,所以这会子竟不想费事的。都别听了他的一派反动言教去。我倒赞成四丫头的主意,前时大家说过咱们园子里不过作庸附雅罢了,若象颦儿那般想头,竟是真的诗翁了,亏了潇湘妃子也妄自命高的如此。”说了因使指画脸羞黛玉,黛玉只装没看见。李宫裁接道:“若说时气春晓的意思,我们稻香村也有一番意趣,我越性也命了题目叫“春晓”,今日这一社便可称之为晓春社。格律竟不必限制,各人赖好有了诗句只凭各自的意思去,也只五言七言罢了,不可又用词格糊弄塞责便好了,也不至大家乱了心底章法。”林黛玉笑道:“大嫂子这是在使了激将的法子只指着我呢。饶只这样我也依是不能作。”原来林黛玉以往所作,多是为和宝钗暗里比试的,如今宝钗已去,竟不欲费此心力的,也实敬服孟浩然之旷世佳句在先,不欲复加其他,恐至拙弄蛇足遗笑大方。李纨见黛玉将脸扭了别处,便且笑咬牙道:“素来起社我只掌坛的,既是社中就应听大家的意思,谁也休想搅黄了了事!”说着便命人自在作去,只等各个有了下笔誊录时,再只燃了限时草香以便斟酌梓定。惜春因思了几日,此时倒不在意,只是看林黛玉在桌上拿了笔且研看临帖,口中因观书默念一面始临摹书法,竟是和众人行动迥异,只往黛玉跟前欲求他也作了,宝玉因笑道:“不如竟这样,我竟替林妹妹也作了,连同我的,或另题名,或共得成八句,如此也可算人人今日都有了罢。”众人点头道:“姑且如此,竟开始罢。”李宫裁因见宝玉欲代林黛玉作今日春晓诗,知宝玉诗才不捷,便笑道:“若是正式起社,必得照着以前的法子。”因命侍书即焚了灯草香来,道:“只以此香尽时为限,若时辰到时,竟有不能作完或竟只作不出的,依规矩是要罚的。”众人早各个的思筹搜句,一时探春便先有了,自往桌前欲记下,李宫裁道:“你念我写罢。”探春一笑依是自己写出,众人趋近看时,见写道是:
春晓
倩夜春梦远,
牧伺报更残。
隔帘明湿晓,
伴来雀喧喧。
李纨笑而不语,惜春也来记下了,近看道是:
春晓
大造堪多情,
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