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聪明人干了一件蠢事,那就不会是一件小小的蠢事。
——歌德
林青曾经读过不少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本《使女的故事》,伪善的大主教与主教夫人,强行征用了女主角的身体,所以自己所居的这副躯体“扎哈拉”,也是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使女”吗?
这是林青成为Zahara Indigo Serrano y Macias的第三天,她被扎哈拉的姑妈玛利亚,也就是那天动手的中年妇女接回了家,扎哈拉的家在塔巴斯科州首府比利亚埃尔莫萨的市郊,一片并不算友好的区域。
一共有五个女人住在房子里,除了扎哈拉,还有玛利亚姑妈和她的三个女儿,玛丽安娜、胡安妮塔和加布里埃拉,扎哈拉在四个女孩中年纪排第三,与最小的妹妹加布里埃拉共用一个房间。
“为什么不开心,妈妈骂你了?”加布里埃拉和扎哈拉的关系看起来不错,至于其他的两个姐姐,一个板着脸,不苟言笑,另一个挺着肚子,估计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
畸形的一家。
“加比娜,为什么扎哈拉…我要做代孕母亲?”林青语气温和地提问。
她昨天不死心地在医院拨打了家里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和驻墨领事馆的电话,得到的结果都是,林青根本不存在,她是扎哈拉·英迪戈,在比利亚埃尔莫萨生活了十九年的当地女孩。
“妈妈说你的脑子出问题了。”加比娜舔着手指上残留的酱汁——林青吃不下的东西,都到了她肚子里,“你要读夜校,要离开必须给妈妈钱,还要攒自己的钱。”
“我要为什么人生孩子?”林青探寻着,“你知道吗?”
“美国人,中介答应给两万美元,你可以拿走三千块,你答应过拿了钱要带我去看棒球赛,还要给我买一双新运动鞋…”
“我没答应过。”林青摇头,要是看不穿一个小孩子,她也算白活了,“别蒙我。”
“你答应了,因为你有两万块的酬劳,而玛丽和安没有,妈妈给你喝了酒,所以你答应带我去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加比娜大约是红了眼睛,从那棕褐色的皮肤上,实在看不出红润或者苍白,“英迪戈!英迪戈!英迪戈!”
“我会带你去的。”她的脑袋又抽痛起来,“现在闭嘴。”
午餐结束后,玛利亚把四个女孩集合到客厅做手工活——这个家庭除了代孕外的收入来源之一,就连还有两个月到预产期的胡安妮塔也不例外,所有人对此习以为常,除了林青,或者说,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扎哈拉。
她从来不擅长编织东西,连加比娜都比她做得出色,玛利亚姑妈见状,抄起扫帚抽在了她的胳膊上。
“啊!”胳膊传来令人窒息的剧痛,不是母女间亲昵的拍打,也不是姐妹间的小恶作剧,是真真切切的责打,“你有什么毛病…”
“叫什么叫,你的肚子里有孩子,胳膊里没有孩子。”玛利亚粗鲁地吼着,比起亲人,更像个监工,“去把衣服洗了,糊涂虫。”
比起编织东西,洗衣服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大块的肥皂透着一股廉价的椰子油味,怀孕的人闻了或许会更恶心一点,天很快地阴沉起来,也许是要下雨了,最好不要下雨,因为阴干的衣服会散发出一股霉味儿,而这里显然没有薰衣草味儿的衣物柔顺剂和无需投币的衣物烘干机,甚至连汰渍球都见不到。
该怎么做好?坚持自己是林青,然后被送进公立精神病院死于疟疾和甲流,还是接受扎哈拉的身份,成为一件商品。
没有人是商品。
怎么会有人是商品呢。
下雨之前,玛利亚带走了一编织袋的手工小玩意儿,估计是去交货的,没掐好时间,因为雨水暂时回不来了,大姐和小妹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二姐胡安妮塔走了过来,她的身材矮小,肚子却格外地大,仿佛加了红色感叹号的气球,随时准备爆炸。
“擦这个吧。”胡安妮塔递过来一支用了一半的护手霜,不是牌子货,甚至不是开架货,是见都没见过的杂牌子。
“谢谢。”扎哈拉接受了她的好意,她检查过自己的房间,的确连一支像样的护手霜都找不出来。
护手霜的香味没有想象中的刺鼻,还算好闻,油性十足,被打上的地方浮起一道恐怖的青紫,她涂了一点上去,希望能起些安慰作用。
“没有人觉得是你的错,即使是妈妈也不这么觉得。”
“你们把孩子卖给别人。”
姐妹两人同时开口。
“因为我们在塔巴斯科州,因为合法,因为能赚钱,我知道你想走,你忘了,你要赚钱才能走。”她压低了声音,“不然你走不了多远。”
“你们送出了多少个孩子?”扎哈拉把护手霜扔了过去,她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好像刚才涂抹的不是护手霜,而是别的难以言说的液体。“你知道,我忘了一些事。”
“妈妈两个,玛丽三个,我的是第二个,你很幸运,中介说买主很在乎你,不仅每隔半月给你检查一次身体,还送来了很多营养品,孩子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应该不会受苦。”胡安妮塔抚摸着肚子,“你赚了钱之后,妈妈就不会对你动手了。”
“我怀疑这一点。”扎哈拉说,“也许是我先动手。”
外面突然传来了拍打大门的砰砰声,“出来啊,英迪戈·塞拉诺!”“英迪戈!”“开门,好姑娘!”男人们流里流气的声音在门外此起彼伏。
“又是他们。”胡安妮塔有些慌乱,“你快带着加比娜躲到房间里。”
“别敲了,混账们!”玛丽安娜系着围裙跑到院子里冲外头大吼,“离我们远点!”
“他们是谁?”扎哈拉反锁了房门,询问小妹道,“我得罪了帮派吗?”
“你真的糊涂了。”加比娜说,“那些人是为了你来的,妈妈不在,他们就不停地来,你去医院就是因为他们。”
“报警没有用吗?”
“最多有用几个星期,还要靠贿赂才行。”女孩小小的年纪,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玛丽还没有新宝宝,如果他们不走,她会出去保护你的,你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