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才将床帘放下,去吹熄了大半的蜡烛。 深夜里,宫里的人大多都睡了。 地牢里的谢知池 却疼得难以入眠。 他浑身冷颤着, 明明是夏日, 他却似赤身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失血的冰冷寒到了骨髓里,连肌肤都好像冻在一起了。 他手脚都被锁链绑着,脖子也缠了一圈,他没法站起来,只能像只牲畜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腥臭将鼻腔填满,他手心里捧着的月光也被乌云遮盖,彻底消散不见。 谢知池想要站起来,可只是轻微动一下,锁链便缠着伤口刀剐一样疼。 太疼了,疼到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回家了,云哥在等着他。 云哥说他衣衫破了,需要补,他说不用补,他是进士了,有钱了,云哥以后不用再做刺绣卖了。 他好像回到了更久远的时候,那时候阿爹还在,阿爹抱着他说别哭别哭,没有妖魔鬼怪,阿爹都赶跑了。 没有受伤,不疼,都是幻觉。 阿爹抱着他,轻声地给他哼唱儿歌,儿歌里有春天,春天开满了花朵。阿爹说当年三月三,他的父亲也是捧着好大一捧花朵给了阿爹。 阿爹说起来脸上都是笑意,清清浅浅的,他突然就忘了疼。 阿爹在,云哥在,父亲也在,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他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了,一定是因为元宵到了,元宵是团圆的日子,等阿爹把火生起来,他帮忙去煮元宵,那时候就不冷了。他还能吃到甜甜的元宵,云哥也不会忍饥挨饿,他们怎么吃也吃不完。 就像这夜,冷得没有尽头。 谢知池不准自己哭,不让自己哭,他紧紧阖上湿朦的双眼,挨着墙角挨着灰尘,让自己入睡。 睡吧,睡吧,没有抵达不了的白昼。 天亮了。 林笑却还睡着觉,就被山休叫醒喝药,林笑却迷迷糊糊把药推开,山休低声道:“主子,喝了再睡。太医说了,一日三次早中晚不能少。” 林笑却往被子里躲,晕晕沉沉的不想听,山休搁下药,哄道:“主子快喝药,主子不喝,奴才就一直吵一直吵,吵到主子睡不着。” 林笑却乏力地锤了下被褥,不得不钻出来把药喝了:“山休好烦,不准吵。” 山休递上漱口的茶,林笑却喝了吐了还是苦,他蹙着眉闭着眼推山休,都怪山休。 山休抬着林笑却的下巴颏给他刷了牙才好上许多。细细地擦了脸,林笑却睡意都快没了,山休才将林笑却重新放回被子里。 “睡吧,睡吧,主子以后可不能再胡乱淋雨了,生病了连觉都睡不好。” 林笑却扯着被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又要喝药,林笑却坐在床上,抱着双腿扭过脸去,不看山休。 233劝道:【宿主,要喝药身体才会好,不喝病情加重了,你会一直咳一直咳,没准会咳出血来,很痛苦的。】 林笑却倔强道:【反正我也是要自尽的人,身体好不好没有关系。】 233道:【不对哦, 离宿主自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宿主会痛苦很久很久的。】 林笑却想了想, 起床气渐渐散了, 不得不承认233说的才是对的。 喝了药,山休呈上糖果。林笑却找茬说:“太甜了,不要。” 呈上淡粥。“太寡了,不要。” 呈上糕点。“你要噎死我,不要。” 山休无奈地道:“主子,好歹吃一点,皇后娘娘请主子一起用晚膳,到时候陛下、太子殿下都会去,您不多少吃一点,到晚上狼吞虎咽,会闹笑话的。” 林笑却道:“你把我当哭闹的孩子了,什么场合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完,林笑却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就是孩子哭闹嘛,顿时微微窘迫起来,拿起糕点塞口里,当做无事发生,他才没有闹脾气。 “山休,你刚才说皇后娘娘请我赴宴?” 山休重新说了一遍,林笑却这次听进去了。 林笑却不害怕皇后、太子,却有点怵皇帝。 在皇后、太子跟前,林笑却能感受到自己是被当做人疼爱的。即使皇后后来疏远了他,可这份相对的平等并没有改变。 但在皇帝跟前,林笑却总觉得皇帝看过来的目光是在看一个摆件儿。 不只是看他,应该是皇帝看除了继承人以外的所有人,要么是好看的摆件儿,要么就是踩在脚下的奴隶。 皇帝不把人当人的无情残酷,让林笑却有点发憷。 皇帝萧倦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权势在握,许多人的命运皆在他一念之间。 而他眼里的摆件儿是拿来把玩还是砸着听个响,奴隶是留着继续伺候还是干脆砍了头,或许也是从心所欲。 傍晚。 皇后宫中已点燃宫灯。 太子萧扶凃比林笑却来得早,正跟皇后话着家常。 见林笑却来了,口中仍说着琐碎的日常哄母后开心,眼神却全掷到林笑却身上了。 皇后楚词招攥着锦帕,浅笑着听太子讲话,可心神也早就不在太子的话里。 林笑却先后行了礼:“请娘娘,殿下安。” 楚词招道:“客气什么,家宴,不必多礼。” 林笑却应了“好”,入了席。 不知为何,今天的宴席不大,就是一桌四椅,倒真如皇后说的,像是家宴。 楚词招微垂眼眸,攥紧了手帕,不能露出异样,即使他抬眼就能看到林笑却,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