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宝六年,东州府齐县的雪,已经连着下了四五日。
大街小巷上堆积成的厚厚的积雪,已经能够摞到一个身量正常的成年男子膝盖处了。
本县最大的青楼,红香楼对面的米铺门口角落里。
柏娘穿着一身破烂的旧袄子,蹲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怀里抱着还在昏睡的周椿。
她的又小又细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红香楼门口。
站在门口右边迎客的红衣服女子用手帕捂着她那丑陋的嘴巴,嫌恶地瞪了柏娘一眼。
柏娘不为所动,只是下意识地收紧环住周椿的手臂。
在看到那个眼熟的,佝偻着脊背的,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时,双臂抱紧怀里的孩子,挣扎着酸疼酸疼的双腿,站起来。
中年男子一脸堆笑地走在前头带路,他身后的妙龄女子,身材高挑,翘臀细腰,容貌秀丽。
他弯着腰,指着柏娘谄媚地说:“萍娘子,就是她让小人去找您。”
萍娘面色肃穆,她盯着柏娘左边脸颊上的那一大块熟悉的红斑。
柏娘双目含泪,嘴唇颤抖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的双腿好疼啊,她感觉自己的骨头突然变的好软好碎啊。
萍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抱着周椿跪在自己面前的瘦弱的柏娘。
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在路过中年男子时丢下一句,“带回我房里。”
萍娘确实是红香楼的头牌,她屋子里的床真软和,比原先周家的也不差,柏娘摸着盖在周椿身上的被子,疲乏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吱呀——
柏娘转身看着推门进来的萍娘,双手环指,低头看着她的秀鞋。
“怎么?哑巴了?”
柏娘摇头。
萍娘轻哼一声 ,又瞥了眼还在昏睡的周椿,语气不耐地说:“你从哪捡来的死小孩?睡的比猪还熟。”
“是主君家的小少爷,才十岁,主君和主母信的过我,才把他托付于我。”
萍娘又哼一声,冷冷道:“周家犯事了?”
柏娘点头,轻叹一口气:“府里除了我这个烧火婢子跟这孩子,提早逃了出来,其余众人都在昨日被抓进牢里了,现下如何,我也不知。”
萍娘看着自己颜色鲜艳的指甲,语气冷冷道:“老鸨同意你住在这,做烧火婆子。但是,这孩子不行,你自己想法子。至于周家人的下落,我会帮你打听。”
柏娘眼里,憋了许久的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干燥的地板。
她跪在地上,朝萍娘磕了三个响头。
隔日一早,鸡还没打鸣,柏娘就已经坐在灶台前烧火了。
周椿穿着半旧的蓝色袄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柏娘身旁的小木凳上。
通红明亮的火焰照的人的脸颊也是红彤彤的。
周椿把一根粗粗的木柴扔进灶火口,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阿娘下的吧?“
柏娘拿着火钳的手一顿,“迷药吗?夫人说她只下了一点。”
“哦。”
“那位姐姐是你何人?”
“我表姐,跟你一样,家道中落了,父母都死在流放的路上。”
周椿很小声地吸吸鼻子,低声询问:“我爹娘和阿兄会死吗?你会把我卖了吗?”
柏娘看着澄黄的火焰,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旧的手帕,递给周椿。
“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呆在这里,这是青楼,一辈子呆在这,会毁了你。除非你不想读书。”
周椿有些惊讶,他抬头快速地瞥了一眼那块红斑。
“你会很难的,你没有这个义务。”
“有还是没有重要吗?主母给了我银子,我得让你读书。”
“为何?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你把我捡回府里,让夫人给我请郎中,让我成为府里的烧火丫头。”
“可那不一样,我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你现在不一样,我是罪臣之子。”
柏娘拨弄火钳,从滚烫的灰烬堆里,扒拉出两个差不多大小的烤红薯,用粗布稍稍弄干净,递给周椿一个。
“我跟别人打听了,隔街有家药堂,里头坐诊的钟老大夫,前几年唯一的儿子染了瘟疫死了。你要去吗?”
周椿咬了一口香甜的烤红薯,低声回答:“我给他当养子,那你呢?谁给你养老?”
柏娘神色如常,语气平平地问:“你会不记我的好?会忘恩负义吗?”
周椿把红薯放在灶台上干净的地方,从凳子起身,一言不发地跪在铺满杂乱的木柴碎屑的地面上。
向柏娘磕了三个响头。
“柏娘的大恩,周椿永生不忘。”
当日下午,灶台房里没那么忙的时候,柏娘跟另一个年长的婆子交代了一声。
就带着周椿,提着一篮子新买的糕点和一提五花肉。去了贤善堂,找老大夫钟蝤。
柏娘拉着周椿细白的手指,站在不远处,看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贤善堂大门。
“他们说,他家药堂里的大夫和伙计都很好,你觉得呢?”
周椿擦擦眉眼处的堆积的雪粒,“来这的穷人挺多,说明他家的名声是不错的。”
柏娘拉着周椿进了贤善堂的大门。
屋子里的人更多,左边屋檐下的三个并排的桌子前,坐着两个年纪较大的大夫。
周椿看着右边桌子前坐着的那个,留了一把长胡子的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心下稍稍有些喜意。
柏娘坐在长胡子大夫面前,略带讨好地说:“钟大夫,我这好像是妇科问题,麻烦您。”
钟蝤抬手招呼不远处的老妻,那胖胖的圆脸老妇,微笑着把柏娘带进内室。
周椿默默地提着篮子站在角落里。
内室里,老妇刚想招呼柏娘侧躺上木床。
砰——
很轻微的声响。
柏娘埋首跪在老妇脚边。
老妇有些捉急,弯腰想把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