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昭寒领回来的这个孩子,方引川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要收他为徒?”
“不错,”沈昭寒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对他的惊讶不以为然,“这孩子根骨优异,又是个水系单灵根,做我徒弟不是正好?”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引川颇为稀奇地绕着裴望转了一圈,没看出他到底哪里特别。
裴望身上破烂的衣衫已经换下,如今穿着的是沈昭寒带他买的新衣裳,肩上还披着毛茸茸的狐裘,看上去就像某个富贵人家里爹疼娘爱的小公子。
方引川转过身,抱着胳膊感慨:“从前你没飞升时,门派里给你挑了那么多单灵根异灵根的送给你做徒弟,结果你嫌麻烦,一个都没要。如今怎么突然转性了?而且这孩子的年纪看着也不小了,你真要收他?”
还没等沈昭寒回答,方引川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说什么见得不人的话似的:“阿泱,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不会是你在外边——”
不等他的话说完,沈昭寒抬手,指尖翻飞掐了个诀。裴望只看到她手上蓝光一闪,接着玉瓷杯中的茶水便化作冰锥向方引川飞去。
“得得得!”方引川飞速躲避,“阿泱我错了我错了。”
尖锐的冰锥刺入木质的柱子里,接着化成水,滴滴答答顺着纹路向下流。
方引川讨好地在沈昭寒身边坐下:“你到底为什么要收这孩子做徒弟?”
沈昭寒放下茶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其中隐情不便同你说,你只知道这孩子日后归我颂玉堂管就行了。”
对于这样敷衍的回答,方引川自然不满意,但也知道自己实在撬不开沈昭寒的嘴,只好答应:“行,一会儿让人带着他去领名牌和宗服。”
“好,”沈昭寒应下,看方引川招来弟子领着裴望出去后,接着道,“后面我便不再下山了。”
“行。”方引川点头,他知道沈昭寒下山是为了完成某件事,但这事的具体内容却不能让他们这些凡人知道,因此他也不过多地去追问,给足沈昭寒自由。
“对了,你还没见过阿苓呢。”方引川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昭寒才想起来她十二年没回来,确实没见过方引川的妻子兰苓。
那是在她离开后的第二年,方引川的爹娘为他安排的一场门当户对的亲事。
虽然方引川已是掌门,但有些事情还要问过前任掌门,也就是他父亲方承舟。
当初新婚时,方引川还曾来信说不愿和兰苓相处。这十年光阴恍然而逝,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倒是越发深厚了。
“今晚阿苓下厨,你可不能不来。”方引川看向沈昭寒,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说道。
“知道了,就算不给你面子,我也要去看看阿嫂的。”沈昭寒无奈地笑笑。
拿到刻有自己名牌的玉佩时,裴望恍然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从这样美好的梦境中惊醒,再回到那个连风雪都挡不住的小镇上。
沈昭寒走在他前面,带他朝颂玉堂走去。
“从明日开始,你便跟着别的弟子一同去翰晖堂上早课。”沈昭寒放慢脚步,等裴望追上来与她同行。
她递给裴望一张地图:“这上面标注了云隐宗里各堂的地点,日后你就跟着我住在这里。”
她指了指地图右上角,裴望顺着看去,只见上面标着“颂玉堂”三个字。
像漂泊的鸟终于找到了栖所一般,莫名的安心和温暖席卷了裴望全身,他小声地答了句:“是,师父。”
“凡是不懂之处,随时问我即可,”沈昭寒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被人称作“师父”,倍感别扭。
“或者问你的师兄师姐们。”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沈昭寒不再言语,师徒二人沉默着向前走。
听着深厚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沈昭寒觉得如今这一切真是荒唐极了。
那日找到裴望,沈昭寒本打算立即取出最后一片魂魄,好快些完成这磨人的任务。
谁知出了些岔子。
她发现,裴望的魂魄少了一块。
而要想取走属于清渊神君的魂魄碎片,其一便是承载体的魂魄要完整,否则碎片将与承载体牢牢连在一起,用任何法术都取不下来。
沈昭寒研究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只好先将裴望带回来,收做徒弟留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已修书一封送往渺之间,等祝徽支招。
颂玉堂坐落在天虞山山顶的地方,因为沈昭寒一向喜静,这里是整个天虞山最冷清的地方,她便将居所选在了此处。
清静倒是真清静,只是要想进入颂玉堂,得先爬上几百级台阶才行。
本来可以直接飞上去,但沈昭寒想到裴望如今还不会任何法术,而她的佩剑又一直安置在颂玉堂里,只能选择一层一层走上去。
年纪尚轻的裴望体力自然不如沈昭寒,这才爬了没多久便气喘吁吁,有些跟不上。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沈昭寒无奈地转过身,看不远处的裴望吃力地爬上一个又一个台阶。
毕竟在街头流浪了许久,身上又披着厚重的大氅,乏力也是正常的。
他明明可以先歇歇脚,或者告诉沈昭寒自己有些累,可裴望没有这么做。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哪怕已经累到需要扶着双膝才能走路,也咬牙向上爬,一刻都不停下。
大概是个固执又胆小的孩子吧。
沈昭寒站在十几级台阶向下望去,看到皑皑白雪中,那一抹几乎要融进雪色中的人影正吃力地行走。
“歇一会儿吧。”她向下走去,在裴望面前停下,对他说。
“弟子无能。”小小的裴望悄声道,话语中有些愧疚。
一个半大的孩子懂什么,沈昭寒轻笑了一声;“是为师考虑不周,你不必自责。”
她伸出手,替裴望扫了扫肩上的落雪。
裴望仰起头,看着面前女子淡然的脸。
在这一刻,呼啸的风声与飞鸟的鸣叫都消失了,耳畔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