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少年离开很久了。
但他的话还是在周月白耳畔回响——
“如果实在回不去，换个舞台不就行了？”
周月白心突突直跳，忍不住幻想着他勾勒的那一种可能。
在周月白小的时候，她曾将琴房当作乐园。
被妈妈呵斥的时候、练舞练到疲惫的时候、脚尖旋转失败跌倒的时候……她就会无比乐意在琴房多磨蹭一会儿，练琴比练舞对她来说容易得多，仅仅几天就能将新学的曲子弹得熟练流畅。
是周廷最早发现周月白的钢琴天赋。
他为周月白找来钢琴大家想拜师学艺，原本钢琴家是不收徒的，谁曾想稍加指导后，听到周月白的演奏，他竟然改了主意。
周廷大喜过望，与白歆谙商议让女儿参加乐团出国学琴，而白歆谙却强烈反对，二胎是个儿子，除了周月白，再没人能替她完成白天鹅的梦想。
所以周月白必须跳芭蕾。
一向恩爱的夫妻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
周廷知道，也问过周月白：“如果不考虑妈妈，你自己更喜欢跳芭蕾还是弹钢琴？”
彼时芭蕾带给周月白的只有妈妈无尽的苛责。
每次她随着天鹅湖的舞曲跳跃旋转时，就像过生日妈妈送她的音乐盒里那个不知疲倦不停起舞的发条玩具。
而弹钢琴的时候，是她指尖敲下的音符连奏成曲，她在创造、在演绎，而非在附和、在配合。
那时候她很诚实地说：“我喜欢弹钢琴。”
于是周廷更加坚持要让女儿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而当两方僵持到一定地步，因结婚生子告别舞台后一直郁郁寡欢的白歆谙终于选择了最戏剧性的方式终止这一切。
白歆谙拿着她亲自为周月白挑选的那双浅粉缎面的足尖鞋，眼神疯狂，以死相逼。
没有人能承受至亲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伤痛，周廷不能，年纪轻轻的周月白更不能。
她满脸泪水地祈求白歆谙放下手里的刀，她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听话，我再也不弹钢琴了，我好好学芭蕾，我以后去林肯中心跳白天鹅，妈妈你别生我的气……”
白歆谙得到保证，哭着跟周月白相拥在一起，再次为她穿上那双昂贵的足尖鞋。
周廷的问题终究是假设。
如果不考虑妈妈的话……
可是怎么能不考虑呢？
周月白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生来就是母亲延续梦想的工具。
她不是她自己。
从那以后，周月白杜绝一切其他爱好，专心练舞。
直到母亲死去，在病床前仍然向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遗愿。她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除了芭蕾，别无选择。
直至——周月白看着轮椅上打着石膏的腿，苦笑起来。
她过去全部的人生都在为一件事而努力，她哪还有其他可能。
老天绝不会对她这样偏心。
那间已经打开门锁的琴房，周月白到底没有走进去。
-
转眼到了进基地开始试训的日子，林熠带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一如当初战队解散刚来到北京时的模样。
房子他已经转租出去，收拾行李时，陈思睿没说什么，像以往打比赛前那样，跟他拳头碰拳头，给了个拥抱。
陈思睿拍着他的后背说：“林熠，带着我的那份梦想，去拿冠军吧。”
相比十五岁的第一次职业生涯，今天的林熠肩上承载了更多，也更加踌躇满志。
绝地求生战队的领队姓韩，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哥，不同于当初都是未成年的青训队，这是一支联赛队伍，队员都已经成年，年纪看起来都跟林熠差不多大。
这里面有个熟面孔，林熠知道他是从LOL分部转过去的，应该已经二十三岁了。
林熠跟大家问好，做自我介绍顺便报了天梯排名，屋子里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嗤笑声。
“长得够帅的啊，我们这要改男团了吗，挑人光看脸？还是说粉丝多就能进？”
声音来自角落里桌子上坐着的男孩，他看起来年纪最轻，领队轻咳一声：“周砾，注意你的态度。”
被点到名字的男孩大大咧咧跳下桌，走到林熠面前：“你好，我叫周砾，游戏id是Gravel，目前排名第三。”
不用多介绍，从说出游戏id那一刻林熠就知道他是谁了。
少年神态倨傲，但丝毫没有夸大成绩，他说的只是此刻的排名，而林熠清楚地知道这个叫Gravel的id曾经登顶过——在他16岁的时候，这个项目里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年。
林熠和他握了个手，又依次跟所有队员打过招呼，心里已经明白：这里不再是当初他作为主心骨存在的OW青训队。
帝都卧虎藏龙，在座每一个人都比他更强，也更经验丰富。
周砾带着玩味流里流气地说：“帅哥，来打一局试试。”
连行李都没放进屋里，林熠就坐在了电脑前，他甚至怀疑这局如果打得太差，周砾会直接提出让他卷铺盖走人。
林熠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弹响，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四排的除了林熠和周砾，还有那位从LOL分部转来的明星选手韩秋实，和目前个人排名第五的赵之航。
全明星的配置，另外三人是这里最顶尖的选手，他们彼此默契十足，周砾发出的信号简短精炼，语速极快，第一次听很难辨认。
哪怕林熠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仍旧有两次没能跟上队友给出的指令。
幸好他的个人能力同样不容小觑，尽管配合得不算好，几次也都化险为夷。
赵之航在林熠反杀对面时还忍不住叫好。
就这样，林熠逐渐放松起来，不再那么紧绷。
比赛进入尾声时，作为枪手的林熠眼尖瞄到一个对手，或许是太着急证明自己，他直接将对手一枪爆头。
周砾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