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马观花实在没劲,父皇,咱们还是如从前那般,竞猎拔筹,彩头由父皇定,如何?”
“好,就听鞅儿的,不过彩头得容朕歇下想想,你们兄弟几人先玩闹一阵,须得尽兴而归。”陆朗隐于轺车,只摆手于帘外,由着他们兄弟几人来去。
上林苑倚山而围,水道由机巧穿凿,自城外疏通导引,而山林确是亘古有之。虽不高耸,然山势遒劲写意。穿行其中,如行化外名山幽径,又有异兽珍禽相伴,倒真不像在国中,若有人假称是西土昆仑世界,方也信得。
那陆靖鞅已飞身纵马在前,涉溪流驱策而上,沿途所见的鼠兔豹豕尽成他囊中之物。
陆穰向来稳扎稳打,虽眼疾手快,腰身却岿然不动,策马姿态甚是风神俊雅。
最小的皇子陆蕻鬼点子甚多,为了央羡哥哥与他一同驰猎,他偷从其身后策马上前,也不警醒,手上的辫子侧身直抽到陆羡那厢悠然的马尾上。
陆羡那匹忽雷驳顿时疾跑起来,他一身立领金丝暗纹束袖猎装立于马上,俯冲的势头一时不能扼制,他便作势夹紧马身,衣袂层累,穿林如风。陆蕻远望去,只觉得哥哥正如皑皑山中雪,疏冷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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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匹马并鹰犬,次第而近上林苑与灵犀宫边界。围猎之途将尽,陆靖鞅仍是丝毫不让,眼见围圃外神明台腰间的亭阁檐上,正歇着一只兀鹫。
射猎飞禽不可惊动,又要速决。
陆靖鞅睥睨而视,倚弓而觑,器宇间势在必得。
弦弛箭落。
谁知那亭阁间忽现出一女子探身,堪堪矗在陆靖鞅箭矢的方向上,她闻箭鸣望向苑內,霎时惊惶难当,失神几乎僵住。
一枚侧前方向上的箭羽簌簌而来,瞬时拦住。先是自侧面洞穿陆靖鞅的箭杆,将其劈剥成数瓣,尔后又不改轨迹,往坡上山林飞去。
此间是陆羡不曾犹豫,即刻出手。
众人只听得一声绵长的呜咽轰鸣,陆羡的箭羽竟射中深林帷笼间的白象,那庞然大物失血受惊,正卸力卧倒。这是前代南樾进贡给长安的稀物。
满园惊愕,皆肇始于这须臾之间。
那神明台上的贵女卢萱吓得昏倒了过去,四下女眷皆上前搀扶问疾,独缪玄娇切中要害,凭栏朝下首苑内一干人等言语道,“好厉害的射艺,竟连人命也只当是活物处置了。”
陆靖鞅一时气急。如今父君登基后,何尝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
“你是何人,也敢如此放肆。”
“我乃尚仪局司赞,太常缪通之女缪玄娇,我知你们身份煊赫,可我尚仪局向来只对陛下娘娘奉命,就是来日的东宫言行不端,仪礼不正,尚仪局亦有指摘的立场。今日皇家春猎之仪,为的是乞四时调和,物种丰茂,盼人丁兴旺,国泰民安,还望贵人不要罔顾义理,失了皇家的体面。”
“你——”陆靖鞅自知理亏,又不兴这些书本上的酸言缛语,噎得个语塞,吞吐皆不爽利。
-这女人真是泼辣,与那些娇花殊为不同。
忽又想起缪玄娇这名字颇有些渊源,原是那北宫稷之妻。眉眼间一时又化作些玩味神态。
那苑内一行贵胄悠然下马,不紧不慢绕行至神明台,作势要探询卢萱之情形。
大皇子陆穰背里知会陆靖鞅上前赔个不是,“被你吓失魂的那女子是中书令卢柘的侄女。如今不似从前养在海岱。朝堂内外四面掣肘,士族眼观六路,处处盯梢。为了父皇颜面,这中原礼数还得遵从。”
陆靖鞅自视英才天纵,自小受父君偏爱,没有不顺心遂意的,哪有低头给个冒失女客赔礼的道理,往后在外间分府自立时,还如何立威。
他也不吱声,只拾上亭阁,略觑了一眼倚栏而卧的卢萱。一众贵女将那阁廊围得个水泄不通,陆羡抱臂立在远处,陆蕻只看戏似的嗽几声。
陆靖鞅有些嫌恶那卢萱质弱模样,视线一抬,转而盯着檐柱后恣肆骄扬的缪玄娇。那女人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正绾起旁邻一女客薄纱广袖,细瞧她腕间碧玺颜色。
还未等陆靖鞅想好说些什么作安抚,以了结此桩烦心事,那卢萱似了然,眼前人这性子做派,想来应是传言里得宠的当朝二皇子,立时起身上前,朝着陆靖鞅行了个极郑重的万福礼,端的是一幅受惊后清减憔悴模样,屈膝后竟不肯起身。
陆蕻在后侧已是忍俊不禁,陆羡早就神游天外,佯作冷眼而观,束手只待回府休憩。
那陆靖鞅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问对面所为何意,心下已猜到八九分。
“臣女范阳卢萱,久闻二殿下美誉,今日得见,实是龙凤之姿,神仙中人。方才是臣女冒失,未曾聆听娘娘教导,擅自趋近上林苑,扰了殿下射猎兴致,臣女实是有罪,还请殿下责罚。”卢萱面色绯红,言语上仍是妥帖陈辞,让人算不着错处,又着实目的性强了些。
如此场面,似乎早已忘了她还有位救命恩人立在跟前。
众女客对了对眼色,这卢萱素是都城贵女中爱拔尖儿的,如此好的机会,又怎会不抓住。
“真有意思,正经救命恩人在一畔只晾着,若不是那位眼疾手快,卢萱你如今只是箭靶一块,有苦可说不出啊。”凛冽如青松的声音从女客伍间传出,在惯常的温声软语间倒也自成殊色。
“李沫棠你——?!”那卢萱就快端持不住她那幅完美的名门贵女仪态,将将就要詈骂出声。
这看似不吝之言出自廊庑下女客最末席,陇西李氏独女李沫棠,家族久在陇西,少至长安。其门第在西北部极为显赫,祖上文武两支皆出重臣。
李沫棠话语刚落,贵女们皆望向陆靖鞅后首缄默的男子。方才苑囿亭阁相去有些距离,未曾细看,现下已近夕照,日光微熹从廊檐坠入亭间,陆羡侧身而立,面庞一半明净,一半隐于暗处,却已是曜目之姿令人不愿挪眼。
那唇珠眉尾如刀裁尺量,造物之神竟无废笔。这般流光潋滟又因面上寡淡的性子中和了几分,倒让人更想窥探其内里。
这郎君,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众女客皆有惊叹意味。
陆羡自是不耐,因着二哥莽撞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