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用银色丝帛简单束了头发,两鬓有几绺发丝垂下,夜风下,轻轻扬起,又缓缓坠下,像羽毛拂过心头,即使是默然不语的模样,也比白日温柔许多。
他手里提着两小罐酒,琥珀色的瓶身,泛着冷月的芒光。
冲她扬眉,“尝尝吗?”
她说好,鬼使神差地接过一罐,揭开盖子,有浓郁酒香扑鼻,低头抿了一口,不像宫宴中常有的果酒,味道极醇厚。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酒。”长乐两颊绯红,不知是烧的,还是醉的。
“算不得什么好酒,不过是西市街巷常见的竹叶青,带来给殿下尝个鲜。”殷恪揭开另一罐酒,支起左腿,闲闲倚栏坐下,朝长乐举杯示意,闷了一口。
“如晦哥哥是从外面回来?”她记着上次殷恪报过小字,再不敢喊他将军。
殷恪勾唇一笑,眉目似上好的水墨画,在皎皎月光里恍如谪仙。他轻轻点了点头,瞧着长乐道:“顺路,正好向殿下复命。”
看来是先前拜托殷恪的事情有了眉目,一时间,长乐有些恍惚。人在病中,日子捱得慢,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却徒然兴了颇多隔世之叹,那时,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幺女,即使被人算计,毕竟仍有保全自己的底气。而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多了一个长公主的帽子,却失了从小伴随的爱与保护,卧床这么久,宇文汲甚至都没有露过面。在等待答案的日子里,长乐有过犹疑,有过反诘,究竟真相如何,于她是否真的重要了。
“唯有知晓,才有选择的机会。这个道理,殿下最是清楚不过。”似是洞察了长乐的心思,殷恪简单明了地抛了一句话。
长乐复抿了小口酒,似乎在给自己壮胆。骨肉相残总是让人心寒的,即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究竟是何时,新昌这般恨上了我?”长乐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殷恪却似乎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殿下,招惹上一个人,有时未必需要您露面。”
长乐觉得脑袋在隐隐作痛,不愧是缇营卫出来的,惯会兜圈子。殷恪,又在同她打哑谜。
“总不能是怀璧其罪吧。”她一时口快,说完又觉得过于高看自己。
谁知殷恪倒是肯定似的,向她投来一记赞许的眼光。他就着月光喝酒,身后是隐在黑暗中的琼琼殿宇。
“宇文裹确实自小就是胆小之辈,唯唯诺诺,不敢争不敢抢,这点儿她倒没唬了殿下,只是人啊,一旦逢上不想放手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生出些护食的莽撞气。”
长乐瞧着殷恪,越发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好心揭晓了谜底,扬手指了指崇仁坊的方向,“贺明章,因为宇文裹心悦他。”“就同公主一样。”这后半句话殷恪极有分寸的掩下了,萧萧肃肃的郎君,却比谁都心细如发。
倒轮到长乐颇感无奈与好笑了,闹了半天,原来还是贺明章这个上京的春闺梦里人害了自个儿。长乐一时哭笑不得,脑中却突然闪现敬香那天,新昌提到书法时的娇羞——
“先前喜欢卫夫人,练了一阵儿,总也写不好,就搁下了,近来在临飞白,倒叫父亲说我没长性。”
放眼整个上京,贺明章最擅飞白,她当时未把新昌的话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般少女怀春的模样,那般满心满眼的情意,断断骗不了人。由果推因,细细一捋,一切就理得通了,新昌属意贺明章,而贺明章却早早被长历皇帝相中预备给了长乐公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只待公主及笄,盛装下降了。试问整个上京,谁人不知,武信侯与河阳郡主的小儿子,离驸马督尉,只差一封昭告天下的圣旨了。新昌郡主连争的机会都无,无论时机还是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长乐复问道。
“半年前,新昌郡主入京。房州牧奉承新储君,对于家眷自然也优待,为了贵人们的安全稳妥,特拨武川镇军随行保护,房州至上京一路,就是贺公子领队。”
所以说英俊郎君就是容易招蜂引蝶,长乐深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叹,打定主意,下回见到贺明章,一定要好好审审他,她复灌了一口酒,心头却是轻松了些,似乎酒热温暖了寒冷的身躯,头也不那般昏沉。
长乐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反正宇文裹是彻底同她撕破了脸,搁她这头呢,她也不会把贺明章让给了她,眼下想这些糟心事也无甚意义,到底皇家讲体面,就算内里再怎么强势,也不能在明面上摁着贺明章拜堂,强把自家女儿塞过去吧。
不知是否是这酒意暖人,长乐趴着窗沿说了半天的话,倒也不觉秋风寒凉,她没喝过多少酒,不敢纵情,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尝些意思,心下却觉得有些浪费美酒。
忽然闻得耳畔一声“嗷呜——”,却是身旁偎依的白猫,一个纵身,扑进了殷恪的怀中。
“你这小东西,现在倒舍得出来了。”殷恪捏住猫儿颈后的软肉,将它从自个怀里扒拉下来,置于腿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顺着毛。
自个儿养了数月的猫,却还是更亲近殷恪,长乐心下很有些不平。
“这猫儿看来很是想念臣呢,那公主呢,没有什么话要同殷某说的吗?”长乐尚在心中暗自腹诽,冷不防听到殷恪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啊?!”长乐有些怔愣,不知殷恪意指为何。
“臣听闻公主近来一直在暗暗寻访一个叫溯齐的人,上上下下颇耗费了些人力,很是辛苦,若臣能替公主找到此人,公主该当怎么谢臣呢?”
“你果然能找到他吗?”长乐却是猛然一喜,一时激动,忍不住伸手撼了撼殷恪的衣袖。
殷恪眼尾从长乐抓住自己的手扫到那张满是期待的面庞,蓦地笑了,像是夜灯骤亮,散了一方乌沉。
“不若现下去见见?省得殿下觉得臣在唬人。”
夜长梦多,长乐确实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何况殷恪手眼通天,自然有能带她出宫的法子。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晦哥哥稍待,容我去换身衣服。”
殷恪反手将猫儿轻放回长乐手中,唇角牵起,笑意温柔,“不急,夜里风大,殿下带上披风。”
出来得很是顺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