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宛记得十岁生日那年,陪田霞照了这张照片。
起初她很反感过生日,田霞却对此充满热情,带着她吃蛋糕,拍照,不让谢淮抢着吹蜡烛。
有一天,她抱着田霞送的文具礼盒:“妈,其实你不用破费,这又不是我真的生日。”
田霞挂掉灶台的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你这孩子,乱想什么!不是妈在给你过生日,是你在给妈过纪念日,十年前的今天,是妈妈的幸运日,找到了降临在人间的小天使,把她接回家。以后啊,你也要找个会像妈一样给你过纪念日的人,说明他很在乎你。”
谢宛宛蹲下来,打火机的光在瞳孔中摇曳,她轻轻吹了吹:“妈,幸运日快乐。”
光灭了,她的声音混进风里:“世界上最在意这天的你走了,我以为这日子就和我无关了......”
“什么日子和你无关了?”
就在这时,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格格不入地传进耳畔。
谢宛宛头也不抬地说:“你来这儿做什么,你妈妈的忌日还没到吧。”
她看向隔壁挨着的墓碑,赵科的马丁靴闯入眼帘,他俯身用袖口在他母亲的碑上擦了擦,蹲下来:“秦婳说你不见了,我想了想唐舒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里了。”
“你告诉他我在这儿?”谢宛宛平淡地问。
赵科的手伸进口袋:“我和他不熟,和你熟。”
谢宛宛以为他准备抽烟,制止道:“现在墓地禁烟了。”
“切。”赵科不屑地哼了声,“都说我戒烟了,能不能信任我点儿。”
他掏出一颗糖扔给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接住糖果愣了下,随即把糖握进掌心:“问问我妈,该不该管谢汉林。”
“谢叔叔啊,其实还行。”赵科清了清嗓子,咬碎嘴里的糖果,停顿了许久。
谢宛宛的目光挪向他,皱着眉:“有话快说,别跟头树懒似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赵科伸出鞋头在她脚踝处轻踹一下: “谢宛宛,你双标吧,和我讲话粗鲁,和唐舒讲话就好声好气的,凭什么啊!”
“你和他比?自取其辱。”谢宛宛自己都没感觉到提到唐舒时,她下意识露出的小骄傲。
“行行行,他什么都好……唉,我说正事儿了啊,你听着。” 赵科盘腿坐下,叹了口气,“我俩组乐队的那会儿,谢汉林来我家小区堵过我,一边骂一边塞了两百块钱让我带你去吃顿好的,然后我带你去吃了顿比萨,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你还挤兑我说什么铁公鸡终于拔毛了......”
谢宛宛哑然,她无法想象出那是谢汉林会做的事。
夜幕星河,她片刻迷失自我。
后来的十分钟,赵科说的事情好像离她很远,又很近。
他说谢汉林偷偷去看过一次她的演出,他说因为不良谣传的事情谢汉林曾经去赵家揍过他,这也是之后他不敢联系她的原因。
赵科的手不安分地在眼前比划着:“你爸是真的凶残,那天早上我去你家想找你道歉,都躲在草丛了,还是被你爹发现了,他玩偷袭你晓得吗?轮着把扫帚从后面往我脑壳上打。”
怎么可能,这些和她印象里的谢汉林完全不一样。
他是谁?他怎么能叫谢汉林!
谢汉林应该每日骂她,罚她,不给她好脸色,怎会有赵科嘴里类似于父爱的东西?
心乱如麻,千疮百孔的心脏上爬进了蚂蚁似的,难受得她想发怒。
“够了!”谢宛宛打断赵科的话,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她直立起来,掌心的糖果嵌入皮肤,略疼。
塑料包装纸发出轻轻的,挤压摩擦的声音,拳头越握越紧。
“你想表达什么?”谢宛宛闷沉沉地说,“默默无闻的父爱?他以为背着我做了这些事,我就能原谅他伤害我的一切?太可笑了!”
“这算哪门子的父爱!在我心里戳一个洞,再撒点药,再继续戳,继续撒,这个洞永远不会好,它只会坏死!腐烂!他在折磨我!他压根儿不把我当他的小孩!”
“赵科,为什么啊…..”
谢宛宛的脑海里浮现出谢汉林在病床上的样子,衰老,枯瘦,奄奄一息。
他要上黄泉了,她巴不得拍手叫好。
可是为什么,人快死了,她开始想起他对她的好。那些回忆像是鸡蛋里挑出来的骨头,细细嗦一嗦,发现是香的,这一点独特的香忽然变得记忆犹新。
这时,她想起了有人对她说:“人都有善恶两面,它们泾渭不分。”
她想见唐舒。
这个想法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同时,她已经掏出了手机。
长按开机键,屏幕上显示着百分之一的电量。
一连上网络,消息提示框鱼贯而出,噼里啪啦隔着玻璃打架。
唐舒给她打了好多电话。
在回拨时,她犹豫了几秒,特殊的匿名短信提醒音响了起来,上方跳出一行没有温度的字眼。
【望谢小姐遵守我们的承诺,我已安顿好你的父亲。】
“……”
屏幕刷得暗了下去,彻底没电。
赵科感觉到一丝诡异,“喂,怎么了?”
女人像石像般站在面前,静得连发丝都不会晃动。
随着手机光的消失,谢宛宛在黑暗中仰起头,声音没有起伏:“赵科,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赵科:“什么?”
谢宛宛对他张开手:“背我回家,像以前一样。”
赵科并不会体贴到全程背她回去,驮着她到坡下,用小电驴载她回家。
郊区的路灯光偏暗,时而有时而无,来往车辆稀稀散散。
可他们被神仙眷顾似的,亮堂地开出了这条公路。
后面有辆黑色迈巴赫,打着近光灯,安静地跟着。
谢宛宛的头靠在赵科的肩膀上,一路静默,却如芒在背。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