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儿子唐舒。
滚烫水浇进玻璃杯,红茶叶在杯底翻腾。
钱以柳把茶放在年轻男人眼底:“正山小种,尝尝。”
唐舒有礼地道谢,岿然不动,没有端起来品一品的意思。
他淡道:“徐先生最近是不是很忙?”
钱以柳窘迫地抬了抬嘴角,犹豫着怎么把话说开。
唐舒直接戳开她的遮羞布,淡然道:“我是说,忙着躲避上面的调查。”
事关徐家颜面,钱以柳忙纠正:“你们听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老徐当然也会好好配合。”
她丈夫被人匿名举报,起初是三四月份时走漏的风声,他们及时找到应对的办法,逃过一劫,可平静日子不过一月,麻烦层层频出,那些错误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唐舒顿了顿,抬眼:“我记得我提供了好多举报的证据材料,怎么会是无中生有?”
钱以柳瞳孔猛缩,岁月的痕迹跟着她的面部动作,陷出一道道褶,她恼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你知道我和你母亲是什么关系吗?你母亲当年能被唐家扶正,有我一半的功劳,你知道吗!”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唐舒哂笑,睨着她,“我母亲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倒是您好好想想自己,干过什么肮脏的事情,连带着清廉的丈夫一同拖下水。”
“我知道了,你做这些,是不是因为谢宛宛。”钱以柳怒得咬牙,表情憎恨,威胁着,“为了一个女人,想搭上唐家吗?”
“很遗憾,徐先生大概没与你说过,我父母出国定居后,就不曾与徐先生有过生意上的联系,毕竟唐家是遵纪守法的私企,至于他的钱是谁收的,您最清楚。”唐舒附身把手机搁在茶几上,推过去,“我来确实想救徐家,但钱女士,请您先看看这个。”
钱以柳低头看手机屏幕,脸色骤然一变,直接捧起了手机,眼珠子快速地左右移动,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本挺得笔直肩膀愈发佝偻,像着了魔似的嘴里念念:“她...她怎么能是那个孩子。”
“没错,她就是。”唐舒淡漠的眼神溃散,浮现出藏匿于底的阴鸷。
霎那,风华依旧的女人仿佛中了恶咒,瘫软在沙发上。
她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像休眠期结束的活火山,猝不及防地爆发,烧掉一切她精心布置的遮蔽物。
而这个年轻男人的出现,意味着,她真的无法回头了。
钱以柳仰面叹息,心底涌出了悔恨。
“在我出道前,经常混迹二世祖们的圈子,我发现有她的时候已经过了能处理掉的日子。”
唐舒安静地听她说话,摸出烟盒,点了根。
有时候,他也需要借外物克制自己的脾气,特别是涉及谢宛宛的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生理学上的父亲在一次机车事故中死了,不知你这个年纪会不会认得,他是位摇滚歌手。这么想来,我第一次听到那孩子在节目里唱歌时,确实有些熟悉感,只是日子久了,他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
“年纪轻轻,意外怀孕,我避开家里人的生活,谎称出国留学,其实呆在国内的公寓里整日作贱,碰了不该碰的药,我就更不敢去正规的医院生她......那晚我在走夜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把她随便扔在了......”
老街区的午夜,她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四肢僵硬,却在无意识地颤抖,襁褓里的孩子轻得像一具尸体,压着被注射过手臂隐隐作痛,她知道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孩子哭得很小声,低头时,看到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秘的蓝光,好像索命的妖精,盯得她毛骨悚然。
一切罪恶的源头是这个孩子。
当时她冲昏了头,如此认为。
“之后的几年我常常想起她,特别是有了愉心后,我非常地后悔,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活着,也十分恐惧有一天她会出来毁了我的事业,抱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多年后我开始时不时去老街瞧那座公厕,直到那晚我醉驾撞死了一个路人......可能是那孩子在诅咒我,所以我退了圈,整日吃斋念佛,为她祈福。”
眸中有道黑雾,唐舒徒手掐灭了烟,沉声道:“呵,徐夫人,您的话真是快把我听吐了。”
“令人同情的苦衷都被您占了。”掌心被烫出一圈粉红,烟絮洒在红茶中,唐舒扯了扯唇,“可,我家宛宛做错了什么?我既然是她的人,肯定只会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你做的事情,冷血无情,不负责任。”
“你先让她没了给她生命的母亲,再撞死了给她关爱的母亲,您带走了世间本该是最美好的两份爱,留她一人跌跌撞撞地长大。宛宛从小饱受非议,痛苦过,迷茫过,反抗过,妥协过,成为了在外游荡的孤魂。她时常不敢去接受别人的爱,因为怕自己再次被抛弃,在她眼里,一个人生活,已经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查到这些,是去年十月。
公司的职位稳定后,他想她的时间变多了。
在二十二岁的他眼里,所谓的家庭背景差距并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能让她过得开心。
可在谢宛宛的眼里并不是这样。
她说她不爱他,说她从没有爱过人。
每每想起她说这番话时的模样,犹如倒在几米深的雪地里,穿透心脏的冰凉,如果正值冬日的深夜,他甚至会觉得无法呼吸。
让不爱的人放下,很简单,让爱的人忘记,太艰难。
至少过去的三年他都没有做到忘记,每个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记得她喜欢晚上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听歌,记得她总是睡着睡着从他怀里翻出去贴着床沿睡,记得她的哪些东西他是碰不得的,例如现在依然挂在录音棚墙上一把只值八百块的旧吉他。
她对外人有非常强的边界感,几乎趋于无意识,包括对当年的他。
去年,开车路过一条金黄的银杏大道。
他又怀念起她。
遥想那时,她也是个会催男友早点回家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