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渊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沉浸于醺醺然的感觉。 放下粗瓷大碗,轻声道∶ “回顾往昔,九郎所受大师的恩惠极多, 可从未有过任何回报,深感惭愧。 先以薄酒敬之,聊表谢意。” 杀生僧那张枯瘦的面皮抖动两下,用柔和目光望向鹰视狼顾的纪渊,笑道∶ “好徒儿,何必说得这么生分。 依老衲看,你的心思太重,凡事思虑过多,这其实不符合佛门的心性。 天下寺庙、十方丛林,什么顿悟渐悟,大乘小乘。 最终都要归于一途,拿起与放下。 拿起所有是修行,放下一切是成佛。 你在极短的时日,就把《不动山王经》修持大成。 孕育心猿之相,铸成斗战胜佛体。 天资悟性,自不必多言。 但于老衲看来,九郎你还是……欠缺几分来去由我、天地不拘的洒脱。 人之心性的养成,在于出身、在于经历、在于世情敲打、红尘锤炼。 你之前待在天京,犹如猛虎卧大岗,蛟龙睡浅滩。 纵然有一身的本事,可放在一座宗师辈出、天骄无数的龙潭虎穴,也难以尽情施展。 朝堂上有东宫、内阁、六部,外面有藩王、国公、世家。 权势层层如网交织,委实压抑胸中的一腔意气。 这一趟去往白山黑水,虽然险关重重,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大鹏需展翅九天,蛟 龙也要走水入江!” 纪渊若有所思,微微颔首道∶ “大师所言甚是,俗话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地,仅坐镇的大宗师就有一手之数。 更遑论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弟子了。 似我这等出身,即便出人头地,也没那么自在。” 他尚且是云鹰缇骑的时候,就要跟上官百户斗法,还把千户也招惹到了。 后来又跟凉国公门下走狗你来我往,切磋数次。 从客卿袁柏,再到十三太保之一的杨立孝,孟长河与他岳父金刀严盛…… 若不是太子白含章请出一道旨意,再拿杨榷问罪。 以此剜去杨洪的一块肉,使得这位国公爷真切感到疼了。 这才不情不愿,默默地蛰伏起来! 经过杀生僧这么一提醒,纪渊这才恍然过来。 自个儿待在天京城中,所遇到的对手、所要跨过去的铜墙铁壁,所该扳倒的强硬靠山。 无不是超出一个辽东军户,一个北镇抚司缇骑所能对抗的层次。 ”若不是皇天道图,若不是气数加身,我恐怕很难走到今日。”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心神微微沉下,照见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 学自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精义,好像又参悟了几分。 一个人气数强到极致,做事就会无往不利。 仿佛被上天钟爱,诸神垂青一样。 比如大炎朝的光武帝,适逢乱臣篡权,企图夺取玄洲正统之位。 结果国祚未断,气运不绝,催出一位天命加持的中兴之主。 也就是从封土列侯降到县令小官,家道中落的光武帝。 此人堪称古今三千年,气运尊贵隆重前三! 与篡位权臣交战,新朝那边有四十万虎狼大军,而光武帝的手头不过区区一万人。 兵力之悬殊,几乎让战局出现一边倒的碾压之势。 谁知道,竟有飞星落地,直接砸向新朝大营。 据后世史书记载,那日风雷呼啸,血雨如注! 辅佐篡位权臣的逆党一派,几乎都在这一役中覆没! 如此还不算什么,原本比他声望更高的长兄却被暗害,自己也被翻脸不认人的义军首领追杀。 光武帝一路惊险逃亡,却见前方大河滔滔,阻住去路。 正当绝望之时,结果有蛟龙出水,将其背负过河。 又将后面的追兵一口吞尽,升天而去。 回到老家之后,世间豪杰纳头就拜,各路豪强望风而投。 短短两年,就已经纠结百万之众。 随即屡战屡胜,顺风顺水,称帝登基,为大炎延续两百年国祚。 元天纲著作命书之时,曾经有过断言,认为光武帝是大炎龙脉催出的天命之子,乃应运而生。 所以才会有着这般深厚的逼势,简直造就追种听上去离奇荒诞的奇闻异事。 “由此可见,气数强横也有弊端,久而久之,容易孕育生出劫数!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自从攫取【阴德】命数, 运气是越发好了,但灾劫也连续不断,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天京,汇聚景朝国运、龙气,这等地方待得越久,反而压制自身的运势,难以腾飞。” 纪渊心下明悟,看来自个儿巡狩出京这桩事,倒是没有选错。 “老衲虽是你的护道人,却也只能送完大名府这一程了。 之后的白山黑水,就该九郎你自己走了。 蛟蟒要化龙,首先得翻江倒海,经受大风大浪。” 杀生僧笑容和蔼,在这把年纪找到一位满意地衣钵传人,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大师是担心杨洪寻我晦气?“ 纪渊之前就有猜测,听到杀生僧明言,立刻会意。 那位凉国公在京州五鹿郡归隐养老,北镇抚司这队人马浩浩荡荡,行于官道,扎眼得很。 难保不会激怒刚刚丧子,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