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门儿上鼓起的包又肿又痛。
裴淮光唇边的笑意冷淡下来。
他忘了,这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所在,哪里会像草原,一瓶药油都难得珍贵。
裴淮光没了兴致,正想跳下树去,却敏锐地闻到一股火油的气味。
金陵贵人们游乐休闲的去处,怎么会用上火油?
裴淮光心头才升起疑惑,转瞬便没了。
干他何事?
裴淮光下树之前,似有所感地望向那道纤细身影。
下一瞬,原本一片娇声欢语的华阳台忽地腾起一阵冲天火光,伴随着娇客们惊恐的叫嚷声,整个庄子在一息之间似乎都乱了起来。
那道藕荷色身影顿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应该会避开吧?只要不是太蠢,谁会往火场里跑?
裴淮光这样想着,却看见她提起裙摆往火光渐长的华阳台奔去。
她佩在腰间的禁步发出泠泠响声,恍惚间映出裴淮光有些愕然的脸庞。
若还在草原之上,他毫不怀疑,这个猎物自个儿就能傻乎乎地跳进他的帐篷。
·
碧游庄上的异动惊动了在树林里的裴晋光。
越过碧绿瓦片,裴晋光轻而易举地看见遥遥冲起的火光,伴随着内侍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和女使们紧张低泣的声音,他面色沉郁,疾步奔向华阳台。
他知道,今日来赴宴的客人里,有乌家大娘子。
他的未婚妻子。
右威卫副使正张罗着指使底下人帮着运水救火,昌邑郡主和其他人早已被护送着避出来,见着原本朱甍碧瓦、玉阶彤庭的华阳台如今已经被熊熊火舌吞没,绮丽娇媚的脸庞上阴沉一片。
是谁在故意闹事?!
昌邑郡主脑海中一瞬闪过好几个影子,对着在一旁假装忙碌的副使冷冷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这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贼子的踪迹吗?竟然让人在华阳台的内室得手纵火……”
昌邑郡主的语气越来越冰冷,副使心中暗叫不好,他们是得了太后的令前来护卫碧游庄的,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好只是华阳台毁了,若是昌邑郡主或是哪家女郎伤着哪儿,莫说是官职了,只怕是连项上人头都不保了!
“郡主恕罪!臣疏忽,臣有罪……还请郡主先移步长留榭,待火势完全扑灭,臣定带领底下人去追查贼人,给郡主与诸位贵客一个交代!”
昌邑郡主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周围的女郎们无不面带惊色,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应副使的话。
副使腰弓着,明明还是带了些凉意的初春,他额头上已经滴下了大颗的汗珠。
此时一阵沉而快的脚步声传来。
“郡主。”裴晋光呼吸未乱,对着脸色突然好转了的昌邑郡主微微颔首,他平宁侯世子,又是圣上亲封的云麾将军,自然不必对昌邑郡主行礼问安。
“将军怎么来了——”昌邑郡主扬起笑,还没等她说完,就听得一声惊呼。
“姐夫——姐夫!”
裴晋光转眼过去,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娘子在人堆后边儿拼命挥手。
旁的贵华阳台突然失火,众人被女使们护着避出来,火势一下就大了上去,从未经历过这样险事的贵女们正都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乌舜华扑棱着想要冲进去看看乌静寻是不是还被留在里面。
其余女郎都回来了,可就那木头菩萨还迟迟未归,她不会被那伙贼人掳去了吧!
乌舜华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惨案,现在正是担心着急的时候,看见裴晋光,顾不得许多,连忙大声唤他。
裴晋光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见那红衣小娘子眉眼模样里依稀与自己的未婚妻子有一两分相似,一开口更是:“我姐姐不在这儿!她不知被拐去哪儿了——姐夫,未来姐夫,你快去救她啊!”
她声音极大,震得众人忍不住离得远了些。
裴晋光环视众人,果然没有发现那道羞怯安静的身影。
“放心,我去寻她。”
说完,裴晋光转眼看向昌邑郡主,客气道:“郡主可知,臣的未婚妻在何处?”
未婚妻。
这个词汇着实刺耳,昌邑郡主冷着脸:“先前她与其他人一块儿去寸云轩,别人都回来了,唯她落在后边儿。不知乌家大娘子是不是出门少了,贪看这庄子上的风景,一时也没寻着路回来。”
裴晋光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颔首:“如此,多谢郡主。”
乌舜华有些纠结,这人都没有和木头菩萨见过面,又如何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可别错过了吧!
“姐夫,你可别找错了人!你就照着人群里最漂亮最木头的那个找就是了!”
众人又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给喊沉默了。
乌静寻恐有危险的事儿悬在他心头,裴晋光现在没心思去计较什么失不失礼的了,只匆匆对着早已冻着脸不想说话的昌邑郡主点了点头,又对着副使吩咐几句,疾步往东边儿去了。
寸云轩在碧游庄的东边,她一个弱女子走不了多远,大约就在那附近。
昌邑郡主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平宁侯世子裴晋光,虽是个武将,但每回她见他,无不是一副雍容闲雅、高而徐引的温和模样,何时见过他这般近乎将担忧放在面上的样子?
实在是——
昌邑郡主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甘心,低声问自己的贴身女使:“引开她的那个绣娘,是你安排的?”
斐云连忙摇了摇头:“没有郡主吩咐,奴婢不敢擅自行动。”
昌邑郡主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至少在这一遭事上,不用再看见他用那样冷漠的眼神对着自己。
那个蠢笨的小丫头知道什么。
他早就见过乌静寻。
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