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位置和弧度,脸部轮廓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任何一段线条,都无比的流畅。只不过,他的脸颊略有些消瘦了,皱起的眉头又带着些阴郁之气,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四月心微微一颤,不由得又想起了一个人:她曾在师父画作上看到过的,前朝的亡国皇帝乾元帝纪渊。
四月画过无数人,逐渐也摸索出一个常人难以掌握的能力:观骨识人。识人,既能识所观之人的后代,也能识所观之人的双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骨骼自然也是,孩子的骨相必然继承于双亲,而这之间细枝末节的规律和关联,四月的那双眼睛,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人,是大乾乾元帝纪渊的后人!
四月心中震惊,当朝皇宫之中,怎么会有前朝皇室后裔?!
“大人!大人!快行礼!快行礼!”四月身边的宫女早已经跪下,她惊恐得脸色煞白,不断小声提醒着四月,奈何怎么也唤不醒这失神的人。
四月终于回过神来,立刻跪了下来。
男子嘴角上扬,缓缓走了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四月。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漆黑的长发束成了男子发髻,白皙粉嫩的脸上是一片初入世道的稚气,看装扮和背后的木盒,应该是清宁画院的画师。
只不过,这大宁朝堂,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毫无俱意地直视着自己那么长的时间!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画师,真是有点意思。
男子身后,跟着一位手搭拂尘的小太监。小太监见四月一直不开口说话,怒斥道:“好大的胆子!见了司礼监掌印,礼数居然如此不周!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掌印?他居然就是大宁第一权臣,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前朝皇室后裔居然成了太监了!四月心里又是一阵震惊。
她手放到嘴前比划了几下,边比划边想着:他为何成为太监?是为了复辟?不!太监如何能复辟!难道是为了接近皇帝报亡国之仇?也不对!都说当朝掌印是昏庸皇帝忠心耿耿的爪牙,对皇帝不满的谏臣都被他下狱了无数个。
四月心里一阵混乱,就听掌印开口问道:“你是,哑巴?”
掌印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其他太监那么尖细,也不似一般男子那么浑厚,反倒是如清风拂面,让人感觉到无比的舒适。
四月点了点头。
掌印呵了一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四月急忙拿出纸笔,放在地上写着:清宁画院画待诏孟寒松之徒:四月。写完,便急忙举在了头顶。
掌印又是呵呵一笑,说道:“听说孟老先生病了,你是代替他来进宫为秀女作画的?”
四月惊讶于这位掌印竟是如此的温和,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凶狠毒辣。她直接翻转了纸张,把之前在另一面写的那几个“您说得对”露了出来。
“有趣,机敏,”掌印笑了笑,挥了挥手,说道:“退下吧,以后,见了咱家,免跪礼。”
说罢,便从四月身边走了过去,带起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檀木清香。
四月脑中思绪飞转,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她连忙拿起炭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了一个字,撕下来后,转身跑向掌印,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将手中的纸条塞进了他的手中,然后又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大胆!”小太监呵斥。
掌印摆了摆手,拦住了要上前动手的小太监,打开了手中的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字:
“纪”。
刹那间,掌印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与阴狠,他将纸条狠狠揉捏在手心,化作一团齑粉洒落在地上。
“你,如何知道?”危险的话语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无形地扼住了四月的咽喉。
四月深吸口气恢复镇定,她拿出画纸,用炭笔飞速描画了一个轮廓,然后又在这个轮廓之上,以三庭五眼为基准,化出了无数辅助线和定位点。
四月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脑海中的框架里,变得无比冷静,手越画越顺。根据自己从小到大画过的几十万张人像中总结的规律,在原始轮廓之上,又一次描画出了一个全新的轮廓。
掌印身边的小太监已经看呆了,完全不知道这位不知礼数的小画师在画些什么,只觉得那纸张上重叠的两张人脸,十分的眼熟。
掌印却已经了然,他脸上的阴狠消失,换而之的是惊奇和欣赏。
“神乎其技!”他赞叹了一句。
虽说父子之间长相相似,普通人也能看出来。但如今的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位阉人,完全丢弃了前朝皇族勇猛彪悍的传承,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质上,都变了一个人似的阴柔起来。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把前朝那位亡国君主,和自己,联系起来!
这位小画师,还真是,有点能力,可为我所用!
掌印如此想着,便抬了抬手,十分随和地说道:“四月是吧,来,随咱家去承辉宫。”
四月松了口气,立刻站了起来,慌乱之中,扯落了被外袍遮挡着的青石腰佩。腰佩跌落在了地上,滚到了掌印鞋边。
那只是一块十分普通的青石,不值一文。
掌印的神色却变了,他盯着那青石,眼里满是震惊,抬眼看向四月时,眼眸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四月愕然,呆立在原地。
掌印拾起青石,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四月的手腕,带着克制的急迫,说道:“走!随咱家去幻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