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爹娘因为二姐的举报而落了个天天挨批斗的下场,可二姐却因为举报有功,成功入了革委会。
他们家虽然是传承悠久的医药世家,可本就不是什么权贵世家,又被盯得太紧,自然没有办法操作,所以只能怀着担忧,一个个愤懑的离开了蓉城。
他们本以为,爹娘哪怕会被批斗,可到底是在城里,总不会比他们这种下放到林场、农场和偏远山区的人更难。
而且爹娘那么宠二姐,二姐忽然就实名举报,显得可奇怪。
他们兄弟一合计,觉得可能是爹娘他们和二姐商量好的局,二姐入了革委会,可以明面上针对爹娘,暗中照拂爹娘。
正是因为这样乐观的想法,他们一直觉得二姐的背叛是假的,爹娘也不会跟他们下放的一般,会遭大罪。
可谁知道,二姐根本就不是假叛变,而是真叛变。
在那十年里,二姐成了伤害爹娘的主力军。
十年的时间过去,爹死了,娘瞎了。
即便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没能在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
本来是七个兄弟姐妹的,老大老三死在了他们下放的地方。
老四老五虽然没死,但是都没承受住折磨,如今疯癫的疯癫,痴傻的痴傻。
老二背叛家里,虽然获得短暂的荣光,但在拨乱反正之后,她因为当初闹腾得最凶,也被清算了。
当初风靡整个蓉城的华家七子,如今就剩下了他这个老六和下面的老七还是正常人。
其实真要细数起来,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是正常的。
毕竟老七虽然看着正常,可是对比曾经的活泼开朗,如今这般沉默寡言的模样,看着也是个不正常的。
他安静看人的时候,目光幽深得好像能够凭借眼神把人给杀了。
以前的老七多活泼的性格啊,见人就笑,一双眼里带着星光,而如今,除了黯淡还是黯淡。
“滚,老娘不爱听这些,你不要再来,不然打死。”曾阿婆的声音恶狠狠的响起。
吴余安诺看得有些懵。
从两人的对话可以听出来,这个中年男人是曾阿婆的儿子。
可是曾阿婆对这个儿子,显然没有丝毫留情面的意思,那句‘再来打死’说得那么凶,面上的表情那么狠,真没人能把她的话当成玩笑话或者气话。
好像她真的能干出打死儿子这种事情来。
“娘,您为什么要这样啊?”华琉溯哀嚎一声,带着哭腔吼:“你都接受了国家的平反,接受了国家的补偿,为什么就不愿意跟儿子回家啊?”
“您如今眼睛看不见了,一个人生活不方便的。”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您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我们好不容易从外头回来,您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让儿子们尽尽孝心吧!”
“二姐是背叛了咱们家,可我和老七没有啊,我们其他兄弟一直都是爱您和爹的呀!”
“老头子当初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都指望不着,都是些白眼狼,老婆子现在不需要你们了,你们跑来做什么?滚滚滚。”曾阿婆嫌弃的呵斥。
华琉溯听到这话,眼睛红了,忍不住哽咽道:“娘,我们当初也都被下放了,都自身难保,真不是不管你们,我……”
“当初都没能耐管,现在老娘生活好了,就更不用你们管了!”曾阿婆冷冷道。
“我看你们不是想照顾老娘,是想榨干老娘的剩余价值吧!”
“你们要是真那么有心,就好好替老娘照顾着张家的,别到老娘面前来碍眼,不然来一次抽一次。”
曾阿婆说完,就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华琉溯见状很是无奈。
他每个月会过来找娘两到四次,但每次来找娘,都是这么个下场。
他当然知道爹的死对娘的刺激很大,可是刺激再大,也不至于儿子都不要了吧?
儿子可以给她养老送终啊!
还是说,娘还在记恨当初老二背叛害了他们的事儿?
可背叛的是老二,又不是他们,他们被迁怒,又何其无辜?
尤其老二都被清算了,现在还在蹲号子呢,过得还不如他们现在,娘还有什么好迁怒他们的?
“您还好吧?”就在华琉溯失望的时候,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问。
华琉溯回过神来,抬眸看去,就见一旁的街道上,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此时正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他刚刚被自家老娘轰出来的狼狈样儿,估计都被这姑娘看了去。
华琉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谢谢,不需要。”淡淡的丢下这话,华琉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然后快速走了。
就……挺冷淡的。
吴余安诺看着快速消失在街角的人,撇了撇嘴。
不愧是曾阿婆的儿子,跟她一样,怪怪的。
不过虽然刚刚娘俩的对话很简短,但是吴余安诺还是捋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在动乱时期,曾阿婆的孩子背刺了她和她男人,实名举报了他们,害得他们一家子都被打倒批斗了。
而曾阿婆的男人在动乱中死了,如今动乱结束,阿婆的其他孩子一个个的都回来了,可曾阿婆因为被背刺,对其他孩子也不待见,不愿意跟他们相认。
吴余安诺想到小飞爷爷那一声叹息,说‘她也不容易,是个苦命人’,不由得也是轻叹了口气。
越是动乱,越是能够直面人心,那些罪与恶,那些好与坏,总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曾阿婆的孩子背叛了她,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来说,确实是一件很让她痛苦的事情。
她因此不愿意再相信别的孩子,迁怒别的孩子,好像也是正常的。
吴余安诺甚至觉得,或许曾阿婆原来都不是这样的性格,是因为当初被背叛,十年动乱让她身心俱疲,所以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以保护自身。
说到底,都是苦命人。
这样一想,吴余安诺对曾阿婆嫌弃她救了她的事儿,倒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