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玺带他的去的地方是道宫后面一座山坡。 蓬莱仙岛的城也不是仙朝大陆意义上的城,通常依山傍水,只有一到两堵城墙,与其说用来防范兵祸,不如说是用来阻挡外面野兽的篱笆。 山坡看上去不大,却绵延出城外,山上林木也不高大,但浓密而葱翠。 一条石阶顺着浓密的灌木林攀延向上,不知通往哪里。 曹玺没有说话,只顾带着他顺石阶上行。 看上去并不高的山坡,照他们这种走法早应该登上山顶,然而沈渐眼中梯坎完全看不到尽头,如一条灰白长蛇蜿蜒向上。 这种情况他第二次遇到,上一次在神道宗无尽长廊。 显然这个地方存在着肉眼和神识都看不穿的神秘力量。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故意离曹玺远点,看看会发生什么的时候,脚下的石阶突然消失,替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翠草地,草地尽头便是蔚蓝大海。 海边坐着一个老人,拿着一根钓竿悠闲钓鱼。 沈渐看不见他的脸,之所以断定是老人,因为他的头发花白干枯,背还有些微微佝偻。 曹玺面对着老人的背影相当恭敬,“尊老,人带来了?” 老人头也不回,“嗯。” 曹玺道:“尊老还有何吩咐?” 老人扬起鱼竿,鱼线瞬间绷得笔直,竿弯成了半圆。 可以看得出老人的手臂相当有劲,另一只手不停收着鱼线。 沈渐看得出那条鱼线并非凡物,而是某种混合了灵元之气的特殊物品,似乎比用来纺织修行者所穿衣袍的八眼天蛛丝还要坚韧数十倍。 鱼竿更非凡品,基本上可以用仙兵来划等级。 “给这位沈小友准备点吃的。” 在蓬莱仙岛其他人面前谁都不敢惹的曹玺,这时候温驯得像一只小猫,他也没离开,只是伸手在虚空里抓了几下,面前就摆出了一张桌案,几大碟香喷喷的肉,好几壶酒,还有一套茶具,一罐茶叶。 “可合胃口?” 老人一边跟鱼竿另一头的大物僵持,一边开口问。 沈渐道:“看上去不错。” 老人道:“都是城里面最好酒楼的菜,酒是仙岛陈酿,茶也是今年新采明前嫩芽炒制,你可以边吃边等,我这边还有得玩。” 沈渐也不客气,坐下大快朵颐。 曹玺没有留下,一步跨出便不知去向。 老人一直聚精会神遛鱼,好像天下就没有比钓鱼更值得他上心的事情。 沈渐忍不住问:“你就是天问老人?” 老人过了很久才回答:“算是吧!” 沈渐道:“他们叫你尊老?” 老人道:“值得尊敬的老人,我都不晓得这是哪个没长脑子的家伙最先这么叫出来的,尊敬就尊敬嘛!放在心里面就好了,干嘛说出来,说出来也罢,后面还带个老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快死了一样。” 沈渐突然觉得这老头有点意思,至少说话上不太像把自己高高摆在神台上那种人。 老人叹着气道:“事实上我真快死了,祖宗们的梦想我这辈子是没法帮他们达成了,我也没指望着这辈子能做到,不像小温,他敢于把梦想付诸实施……很可惜,梦想就是梦想,有些事情,付出就能得回报,而为一个梦去付出,换回来的只有同样虚无的失望……” 沈渐觉得他说得相当正确,嗤的笑出声。 “怎么觉得老头子说得不对。” 说话间,砰的一声,鱼线从中断开,老人身子后仰,晃了几下没有倒下,不停叹着气埋怨道:“又给他跑了,都怪你这小家伙,让我分心……” 埋怨完坐在原地盯着海面发愣,还是没转过头来。 沈渐道:“前辈不是第一次钓到这玩意儿?” 老人马上呵斥道:“什么叫这玩意儿!它是海中最有灵性的巨鲲,好不容易才把它诱引过来,结果给你这几句话工夫就毁了我好几年的准备。” 沈渐道:“以前辈的修为,直接去海里捉它不更容易?” “那能一样吗?你见过有琴师砍了自己心爱的琴当柴烧,修行者毁了自己的灵契物……” 老人转身怒气冲冲,花白胡须随风飘扬。 光看那张脸,似乎比温老还小得多,一张娃娃脸,只有眼角有几条皱纹,眼睛也明亮有神,哪有半点神魂腐朽的样。 他抖了抖手腕,收回鱼竿,起身来到沈渐对面坐下。 刚刚曹玺准备了两套食具,老人也不说话,气呼呼的自斟一杯,拿起来就喝,喝完还吃了好几大口菜,行为举止像极了沈渐小时候见过的爷爷,越老脾气越像小孩,经常为鸡毛蒜皮小事发火,永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沈渐道:“前辈前几次钓到它是不是也有人打扰?” 老人两眼一翻,“当然。” 沈渐后面的话全给噎了回去。 一连喝了好几杯,老人这才上下打量着他:“你真能完全参悟出天门碎片的玄机?” 沈渐摇头,道:“不能。” 老人突然把酒杯一放,酒泼了一地,怒道:“那还留你做什么?丢海里喂鱼好了。” 沈渐眼睛都没眨,道:“不劳前辈动手,我自己跳海。”说着话真的站起来往海边走。 老人瞪眼看着他,等他快走到海边,这才道:“你若从这里跳进去,根本游不到外海,我劝你还是坐回来好好喝上几杯,要是我不出声保你性命,我可以保证,等你走出这个地方,小温和他那帮激进的统一派,一定会把你五花大绑,把头摁在天门碎片前,威逼你帮他们。” 沈渐哪看不出这里只是一方壶天,而且确定这方壶天的出口只有进来那一个口子,更清楚老人只是装腔作势:“你开了口又能如何?还能改变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