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处夜晚,屋子里昏暗不定。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在沉晦之中格外明晰。
眼见一座处于屋内深处的巨大架柜,旁边散落着剔透的白瓷碎片。架柜前面的桌上只铺着一块方布,上面零星放着几串散发异香的木头佛珠,每串珠子都被盘得发亮,映射出小油灯的微弱光芒。
桌旁闪忽不定地坐着一道影子,在隔绝了月光照射的油灯飘忽下,如同鬼魅。
宁千情将手指攥紧,偏头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问:“你又是何人?”她嗓子受伤,说出的话都变了声音,一句话问出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听到声音,灯火扑朔了两下变得更亮。宁千情这才看清,那人穿着玄色金纹劲装,大半个人都隐匿于黑暗之中,他垂着头看书,手指间缠着一串玉佛珠,如同熟睡,依稀可见轮廓凌厉的下颌。
阴风擦着衣领吹过,宁千情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恶寒,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犹疑:“听闻贵医馆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能不能给我治……”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似乎刹那间活了过来,掸去一身尘灰,缓缓抬起头来:“自然可以。”
他侧脸望向泥猴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宁千情,细细打量了一番——一身小厮打扮,说话声音也嘶哑难听,浑身上下都看不到几两肉,只剩一双眼睛黑亮亮地闪光。
宁千情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服输地回盯着男人。
半晌,男人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声音却意外地十分客气:“到我面前来。小店伙计稀少,各司其职无交集,欢迎加入。”
言罢,还惺惺作态地拍了拍手。
“能有一席之地已经是万幸。”宁千情说,“还要多谢山中一位婆婆引荐。”
男人了然颔首,丢给她自己的名字:“余亭重。”
“我叫……”宁千情开口还要多说几句,院里忽然传来一片噪乱的砸门声。
两人的目光相互交错,同时落在了再次紧闭的大门上。门口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下人,伸出手将门拉开,如同方才让宁千情进门一样,闪开一道缝隙。
余亭重淡淡地扫了宁千情一眼,问:“找你的?”
外面的叫嚣只喊了几声,宁千情便已经听出来者何人,单凭马车碾地的声响,估计那气急败坏的贵妃娘娘都已经到了院外。
她不想暴露身份,可如今的情形实在不利,便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
“你要摆脱他们?”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一副闪着银光的凶兽面具戴在脸上,什么都没有问,大步走向门口。
推开门,甫一照面他便看出来者是皇宫里的人,四角飞凤的绸锦马车,站在前方的六个守卫皆为人高马大的汉子,气势汹汹地锁死院落正门,只有站在中间的那个,手指一伸,鼻孔朝天地叫嚣道:“把人交出来。”
“人?没有人。”余亭重慢条斯理地抖抖佛珠,语气凉飕飕,“各位贵人闲来无事,怎么莅临小店添香来了。”
“少在娘娘这里耍嘴皮!否则把你这破店砸了。”守卫大手一挥,招呼弟兄,向天用力抱拳,眼神炯炯,“我等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捉拿歹人,功不成身不退!”
余亭重略微扬眉,见到这种唱戏的架势,将嘴唇紧抿成线,胸腔起伏,极轻地叹了口气,“贵人何必大动干戈。”
宋屏儿手下的这些人个个拿着斧头锤子,眼睛瞪得如牛铃,满面刚毅之色。
余亭重身处其中,气势却令人不寒而栗,劲装箍得他肩宽腰细,身姿斐然,一手捻着玉佛珠一手负在身后,颀长笔直,眸底却似笑非笑。
宁千情老实地坐在屋里,伸长耳朵听着外面刀剑破空的动静。现在的处境与战场上的败军毫无二致,她好似躺在万人坑里,生怕自己动一动眼球就会被对方的长刀刺死。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孤女,也许即便是刀门涧,也会因为天子朝堂而迅速倒戈,将她送还出去。
“登不上台面的东西。”那些侍卫哈哈大笑,一人绷起嘴,嫌恶道,“天子脚下还敢耍横,不与你见识是给你脸……”
半个音节未出,只见冷风裹挟着森然的刀刃,霎时血流如注,飞喷溅在院子里未经打扫的萧萧落叶中。
那人半个脑袋都被削下来,连接着丝缕的皮肉,整副身躯轰然倒地。
宁千情咳了两声,觉得胸口又痛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伤口都被牵扯。
“慎言。”他道,语气如同冰封,渗透出丝丝寒意。
此时黎明将至,天色微明。余亭重右手扶刀柄,目光酽酽,俊面上沾着几滴血,在昏暗之中如同地府罗刹,引人惊悚。
此番场面彻底砸碎了侍卫们铆劲垒起的胆量,一个个面面相觑,惊出一身冷汗,连往前上一步都不肯。
“人死了吗?”宋屏儿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没了声响,眼睛瞥在透光的帘子上。
“回、回娘娘,死了。”禀报的声音打着颤,牙齿都哆嗦得碰在了一起,“人、人死了……”
“怎么个个不说话。进去搜啊!”宋屏儿蹙起秀眉,说着就要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却被离得近的侍卫一把拦住,“啧!起开!”她一把推开阻拦的人,兴冲冲地探出头来。
这一张望不打紧,宋屏儿先被反射来的冷光晃了眼,她眨着眼睛看向别处,直至将眼神落在地上掉了半张脸的死人身上,愣住了——
万应堂的院子里霎时爆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宋屏儿煞白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发着抖,也顾不得什么宠妃气度,指着尸体大叫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你们几个!上啊!把这个鬼给本宫抓起来!”宋屏儿眼眶通红,颇有被吓哭的架势,身边的守卫却动都不敢动,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苦着脸求着饶命。
“回贵妃娘娘,人确实是死了。”余亭重用手臂回弯处擦过沾血的刀刃,将环首刀收归腰间,这才弯了弯唇角,虽然礼貌备至,但怎么看怎么都散着阴风。
“不满意的话,再杀几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