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陡峭,壁立千仞。
坚硬狰狞的岩石上留下了一道极深极长的剑痕,长剑深深嵌入其中。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却还没有。
林仙儿一只手握住剑柄,身体紧贴着石壁,整个人仿佛挂在悬崖之上。肌肤渐渐覆上一层淡红的霜雪,几片冷冷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抬头看,是云霄,往下看,是深渊。
只要她稍一松手,就是尸骨无存。
她握住剑柄的手背渐渐凸透出一条条青紫,细长的筋脉。
她知道自己已快到了极限。
人在危险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能力。但她的呼吸心跳却还是那么平静,就像一座早已爆发过了的火山。
林仙儿那时候对张洁洁说:“你以为我想死,你以为我会死?”
说出这句的时候,她的确是真心的,她不想死,也不认为自己会死。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一种极度的疲倦和孤独却悄然徘徊在她的心头。
一个人活着,一直流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就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她过去没有,因为她不敢,她怕自己一旦陷入了这种感觉,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是现在……
林仙儿的手已要僵硬,紧接着,那双手便开始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只要她愿意就此放手,一切痛苦就都可烟消云散了。
她陡然嘶吼一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继续刺破这厚重嶙峋的石壁。
剑瞬间仿佛化作了一条绳索,又往下刺划了七八丈。
忽地,极其清脆的一声。
剑应声折断。
锋利的剑刃在一瞬间竟变得如此脆弱,如此美丽,直到最后一缕清冷的剑光在夜空中闪瞬即逝。
林仙儿的手忽然松了。
她感受到身体的下沉,下坠,感受到无尽的冷风掠过指缝,一种奇异的轻松缓缓摄住了她的心神。
天空变得更遥不可及,凸出的山岩遮挡住了月光,任何的生命在这冰冷巍峨的山岩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
“不……”
她是对自己说不,还是对这个世界说不?
她伸出手。
却在这时,远方仿佛有一道流星划破天迹!
那流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几乎在半空中烧灼起来。
那是一把剑。
辉煌的剑芒倒映在她的眼中,越来越近,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
林仙儿的心脏剧烈地一跳,就像在哪里见过它一样。
她突然手指紧握。
这一瞬间的动作和速度几乎难以想象,但她抓住了这把剑。剑一入手,她不知怎地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熟悉感。
“是你?”
林仙儿一出声,冷风灌入她的咽喉。她忽而闭紧嘴,旋翻手腕倒转剑尖。剑锋和岩石摩擦迸溅出火星,剑靡坚不摧,如削薄纸般将直入云霄的山壁削下一道亘长的裂痕。
她仍在飞快地下坠,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如流星追月般猛地滑落在了一片雪地上。
落地的一瞬间,剑骤然脱手。兔起鹘落间,她就地滚进一处有遮挡的半坡崖洞中。
她闭上眼,听到骨头碎裂的脆声。
剑插落在她的手边。
林仙儿喘息着,平复着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地侧过脸。脸颊贴在雪地上,眼睛凝视着它。
她认出了这把剑。
在孙蝶的家门前,她第一次握住了它。
这把剑曾帮过她,没有这把剑,那时的她还杀不了律香川。
“你又救了我……”林仙儿的眼神透着怀念和伤感,想起她第一个朋友,想起她第一次下定决心学剑,想起她用剑刺破敌人的心脏时感受到的痛快。
“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凝视着剑。
剑在雪中颤抖,在风中嗡鸣……林仙儿的手指离它那么近,仿佛也能感受到这种深沉而悲哀的颤动。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种朦胧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心头,还没等她抓住,她忽然自嘲一声,呢喃道:“人死亦能复生,一柄会飞的剑……不算什么怪事。”
剑颤动得更剧烈。
林仙儿很想叹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叹气。剑不会说话,也不会给她别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它的善意和温柔。
它像只懵懂的小动物,凭借自己的本能做事。
林仙儿凝注着它,目光逐渐柔和起来:“谢谢你,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那时候却没有对你说这句话。”
剑身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苍白的手指,冰冷的触觉让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
林仙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居然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剑的情绪。
她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也用不着找谁救我,我死不了的……我一定死不了的,只是我有些累了,我……”
我为什么不好好睡一觉呢?
闭上眼睛睡觉,睁开眼睛醒来,难道不是世界上最轻松快乐的事情?
林仙儿没有再对抗潮水般涌来的疲倦感,她似已倦怠得不能再倦怠了。
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在剑的身旁,她完全地松弛了下来。
她阖上眼帘,在冰雪中沉睡。
……
茶盏沉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倒在雪白的毛毯上。
谢晓峰起身道:“你说什么?她不在?”
张洁洁漠然道:“她不在,你可以走。”
谢晓峰的神色本来很激动,一瞬间却变得无比冷静:“你觉得我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张洁洁道:“哦,你要如何?”
谢晓峰没有说话,他习惯了有些话不需要说。不说话何尝不是一种更可怕更直接的语言,每个人都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