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陈母挑着车帘向外张望,焦急等待着。
“夫人莫心急,大姑娘既然让我们先回,自会把人带来。”
嬷嬷跟随陈母多年,深感她经历的丧子苦痛至今未愈,提出了存在心中许久的念头,“等回府后,夫人不若和老爷商量下,收他当个义子,给赢哥作伴可好?”
陈母一脸茫然对上嬷嬷真挚的眼神,心头微动,也许她的孩儿终以另一种方式补全了她的人生。
如此想来,长年积压在心头的郁气与执念开始慢慢消散。
“此事需从长计议。”
毕竟,她是要和佛祖抢人。
“是。”嬷嬷也知道这个缘由,揶揄地笑了笑,羞得陈母撂了帘子。
未等片刻,嬷嬷一句“大姑娘回来了”,使得陈母再次探出头。
“回来了。”
陈岁应了声,抬眸却见陈母紧盯着身后的圆安,想来那句“回来了”也是说给他听的。
自作多情了。
“上车,回府。”陈岁冷声施令道。
秋娘得了卖身银子,请人拉着板车离开长街,看热闹的百姓散去,街道瞬间空旷许多,马车再次前行。
宽广的长街,板车与马车相错而过,暖风吹起车帘,陈岁向后看了一眼,“这是要去哪?”
“城北的后山林,那里埋葬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圆安轻声说道,“阿弥陀佛。”
做戏做得这么全套了吗?
陈母见圆安还是那张惨白的脂粉小脸,想拿帕子给他擦拭掉,却被侧身躲了过去。
场面有些尴尬,陈岁忙道:“娘亲,回去以后再擦吧,免得让人看出端疑。”
回府后,陈岁接过圆安的洗漱任务,陈母心急与陈父商量“收义子”的事,只道傍晚时间,两人一起来主院一趟。
下人手脚麻利地把浴桶准备好,陈岁伸手试探水温,忽听得身后的圆安道——“施主请节哀。”
陈岁身形一顿,她刻意忽略的事情,被圆安以一种直白且惨烈的方式捅破。
“节哀?我节什么哀?”她讪讪笑着,还在逞强,手中不断地拨弄着水,看它在窄小的浴桶中泛起阵阵涟漪,却怎么也散不出去。
圆安一时也无法分辨陈岁是真不知道萧百策死亡的事实,还是在装傻逃避。
他再入陈家,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陈岁。
这也是萧百策交最后的请求。
“水温差不多了。”陈岁擦着手,自顾说起另一件事,“圆安小师傅,如若下回再走,记得把两次的卖身钱及利息清算一下。”
“我陈家不做亏本的买卖。”
卖身两次,两次都是假的,卖身契上连个真名都没有,身价却翻了一倍,这买卖谁做谁亏本。
圆安回想起陈岁刚才付给秋娘的二百两银子,不知道能不能用念经祈福抵扣?
阿弥陀佛。
城北后山林。
“这里风景好,就它了。”秋娘指着一块无主的地面,让几个劳力在这里挖个坑。
劳力们点头应下,各个拿着铁锹开始埋头苦干。不多时,一个长方形的棺坑便有了雏形。
“夫人你看这样如何?”
秋娘扶在新买的棺木上无声流着泪,听到劳力头的话,头也未回,“还请几位大哥尽力修整,他苦了一辈子,我总要让他死后睡得舒服。”
一地一习俗,下葬也是各有讲究。
像他们专门负责挖棺坑的劳力,坑的品相全由主家愿意出多少银钱来决定。
劳力头见她准备的棺木都是顶好的,心知问了也是多此一举。如今得了准话,几人也真正卖起力气,仔仔细细把四面修整平滑。
棺木入了墓,秋娘点了一人留下负责阖棺圆坟,其余付了银钱让他们先下山去。
劳力头也没异议,带着剩下几个人爽快离去。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秋娘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棺盖突然移动,挺尸的人立了起来,又把秋娘吓了一跳。
“恩、恩人,您还好吗?”说话间,秋娘上前想要搭把手,把人拉上来。
可爱一摆手,自己撑着两边爬了出来,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活动活动已经僵硬发麻的全身骨头。
秋娘静静望着这一幕,这段时日的经历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过,好似一场梦。
老鸨终是惦记上了她女儿,她多年未接客,早已没珠宝首饰让老鸨再放女儿一条生路,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心一狠,决定再接一次客,用挂牌钱买副毒药,和女儿一起解脱。
却没想到,那天晚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要求自己演一场戏。
之后,她被赎了身,女儿也从老鸨手中抢了过来,再之后,她按要求,演了今日一场戏。
“恩人,我女儿呢?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离开京都,重新开始?”秋娘她深怕这场美梦醒来。
可爱指了指她身后,“来得正巧,在那呢。”
秋娘受他指示,一回头,果真看到自己女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还软糯糯地叫了声“娘亲”。
带领孩子过来的崔文与留下的劳力颔首打招呼,俨然是旧相识。
他掏出怀中的东西交给秋娘,“这里有办好的户籍,路引,保证去哪里都畅通无阻。还有一千两银票,是我家主子的心意,希望你找到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借此谋生。”
“路上也请个镖师护着,出门在外,小心点不为过。”
大恩无法言表,秋娘只能带着女儿跪下行大礼。
母女俩走后,空气中陷入一片寂静。后山林中静默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坟包,把浓烈的夏日炎炎阻挡在外,随风而起的黄裱纸钱更衬得林间凄凉肃穆。
“阿弥陀佛,我们真把世子安葬在这里吗?”可爱双手合十,轻声问起。
“世子遗命,我等自当遵从。”
闻言,可爱垂眸敛神,不再言语,撩起衣摆盘腿而坐,为眼前的孤魂念起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