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冻得发痛的鼻子,莫名羞涩,“死生不负,亘古不变。”
今夕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方绣帕,向后伸,依旧没有回头,“擦擦脸上的雪水。”
“谢师傅!”他壮着胆子一喊。
听见她没有驳斥,他即知,拜师此事,全矣。
只不过,事有差错。
凌云最后,入了大师的山门,由四通门教化。
凌云悟性极高,于封印鲛人沧月一战中有功,得天帝垂青,特封上仙。
今夕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手撑着脸,正在枯树底下乘凉。
神界的日头,太明事理,怎么着,都晒不到她。
凌云跟着大师,从暮霭沉浮山里,修炼回来。
腰间兜着,第一回,跟世说炼的丹药,那个玄黑绣龙纹壶里装的,是要给今夕醒酒用的。
果不其然,她又醉在树下,阖眼沉睡。
无日晕,无微风,在她身边的一切,都好像是沉寂的,默默无声的。
凌云把今夕面前的酒壶拖过来,仰头大倒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却是满嘴的清水味道,尝不出一星半点的酒浊。
他慌忙捂住嘴巴,生怕吵醒了她。
今夕还是一动不动的睡着,仿若一座石像。
他忽然想起,幼时修行一件事。
世说师傅,没等他反应,就一把将他推入了云月湖里。
何罗鱼,一个脑袋,十个身子,发出的声音像狗叫,性子急躁,倘若察觉人家,进去它的领地,是要御火,把人家的头发烧光的。
等着他好不容易,才躲过何罗鱼的巡视,勉强爬出来,十分狼狈。
世说夸他做得好,能耐得住性子。
今夕没说什么,为他拿下,盖头的水草。
指尖,轻抚他的发丝。
凌云的妄念,于此时起。
他划了个风咒,等着风把她的发吹起。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接,被风搅动的发丝,飘荡起来,他轻轻抓住一尾,俯身将鼻子送下,用力大嗅一口。
花香、果香和木头的柔香,杂糅在一起,熏得他心醉神驰。
被遗忘的酒壶,啪一声两半碎了,凌云的三魂七魄,尽数归位。
他念了个复合咒,却救不了那酒壶。
凌云拢起碎片,就忙忙的起身,要找界召,帮他修复。
凌云到此三百年了,都没看过,那棵像是死去的枯木,逢春一般生花,如同珍珠链条,黄澄澄的花朵,压弯了枝丫。
天界蟠桃园,传来仙娥的惊叹声,原来蟠桃树的桃花,来得不合时宜,一朵接一朵炸开;地府的游魂,都在断桥驻足不前,去看满池,摇曳妖艳的奈何花;寸草不生的魔界,也开出了第一朵不多耶。
今夕抬手,摘下一朵花。
满树的花,像是被拔去了命脉,全都枯死,化灰,渗入树干下的土壤里,似乎方才的盛放景象,只是恍惚。
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树干粗了一圈。
“来干什么?”
“六界异象,我恰好在你山头里,天帝传讯,要我来看看。”被今夕察觉,大师现身坐下,“顺道啊,讨碗茶吃。”
今夕抬手,变出一只白玉杯,接了一滴无根水,把方才摘的花混水,做了一杯花茶于她。
“好茶!”大师喝过多回,回回如此说,没有厌烦的时候。
“茶吃完了,去吧。”今夕的逐客令,说下就下,半点昔日战友的情面,都不给。
“上次花有异象,还是几百万年前的大战,你今天这里怎么——诶!诶!”大师连忙掐诀,稳住身形。
随着今夕的手,上下浮动,被她用元炁削掉的山头,也跟着摇晃。
伴着大师咋呼的叫声,眦岭的凌云,更专注的,盯着界召手里的几半酒壶了,生怕他修不好,自己小命不保。
大师被晃得手抖,拿着的花茶,都荡出去几滴,心疼得眉毛皱到一起。
她只能牢牢扒住石桌,“我错了!饶了我吧!”
今夕手一收,山头回落,像是从未被割开一般,完好如初。
被摇晃掉的泥土块子,都尽数归位。
大师也深悔自己嘴快,提了最不该提的,待要开口,却是无言。
“还有什么事?”
“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大师嬉皮笑脸,伸手,要再讨一杯茶吃。
今夕白了她一眼,到底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刚才那一番言语,她也并没往心里去,接了一杯清水,给大师。
大师把杯子握在手里,看了会儿,“今年鹊桥,是你做守桥人,你记得的吧?”
“嗯。”今夕的神色,略有不耐烦。
“我知道你讨厌这个,觉得聒噪无聊,”大师眼睛一亮,“不如这样!你再请我喝杯花茶,我替你的班了。”
今夕嫣红如残霞的唇,溜圆的,吐出一个滚字来。
大师立即站起来,还把那只白玉茶杯,给顺走了。
等她走了,凌云才走近。
酒壶到底还是没修好。
“今夕师傅,你罚我吧!”凌云一咬牙,连这种没轻重的话,都敢说出口了,倘若今夕真罚了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今夕瞥了一眼,“碎了就碎了。”
碎片重合,也非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