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遥出生十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帝姬的无奈。
四月的南屿国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仿佛是被起雾的琉璃灯罩覆着,有点闷,有点潮,但是“春雨贵如油”,南屿的百姓好不容易等到战火渐熄,现在正渴盼着雨露能够眷顾南屿,眷顾荒废已久的农田,所以举国上下都在供香祝祷,希望今年能有所收成,更希望那尊贵的锦翊帝姬可以延续好运,保南屿人民过个丰收年。
“听说锦翊帝姬的帝姬王邸已经快完工了,很是华丽好看。”
“帝姬和高家大公子可真是天偶家成!”
“是呀!陛下刚指完婚,第一场春雨就落下来了,帝姬真是我们南屿的福星啊!”
白若寺常年香火鼎盛,此时几位妇人祝祷完,供完菩萨,提着空空的竹篮坐在寺内大院的梧桐树下闲话家常,不知不觉便说到了帝姬的八卦,丝毫没有注意到梧桐树下另一边的长凳上,坐着一身粉衣、面纱遮脸的锦翊帝姬。妇人们的话语像小雨飘到了锦翊帝姬的耳朵里,让她的心如临倾盆大雨般沉了下去。她微微皱眉,眼神朝那几个妇人扫视过去。
锦翊帝姬,名唤百里云遥,是南屿国现任君主百里澜的第四个女儿,也是宣德皇后周氏的独女。
云遥出生在南屿和西狄交战不断、硝烟弥漫的康启九年,南屿国人温良,不如西狄人狠辣善战,两国交战已有二十余年,南屿国千疮百孔,百姓伤痕累累。百里澜登基的时候,重执军事,在大将军霍展飞和梁鹤的辅佐下,短短两年拉起一支虎狼军队,拼尽举国力量,将西狄人赶到孤鸿关外,并守了整整七年,边关的战事惨烈,但换回了国内的暂时安定。
康启九年,西狄王庭政变,原本渐渐倾向息战的西狄开始反扑,来不及喘口气的南屿戍边将士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就在这一年,百里云遥出生了,传说帝姬出生时,原本乌云笼罩的南屿国上空,一道金色闪电劈开暗沉,云霞披金涌来,似织金绸缎,一直延展到天边。
百姓都说那是王母为帝姬送来的锦缎贺礼。也从这日开始,边关捷报频传,西狄刚刚篡位的新王急火攻心,心疾复发从马背跌落摔死,王庭各派再起风云,西狄人虽善战,但此时也顿时乱作一团,群龙无首。霍大将军乘胜追击,加上帝安城增援的几万精兵,南屿终于扭转局势,在围追堵截二十日后,西狄太子刚刚上位,无人可用,西狄军队失去引领,于是太子宣布向南屿递交降书。
南屿举国欢呼,向帝城皇宫跪拜,大呼“仙姬降世,南屿幸事”。帝姬都是在十岁才有自己的封号,可是云遥一出生便被破例赐了“锦翊”这个华美的称号,并且得到了元帝的盛宠和百姓们的敬护,俨然成了南屿的祥瑞象征。云遥的前十四年过得无忧无虑,在满溢的娇宠中长大了。
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十六岁,却在生辰到来前,先迎来了阴霾。人人都在说锦翊帝姬被指婚给高太师长子高靖衡,即将成为高太师的儿媳,又多了一件美谈。云遥之前听说过高靖衡,温文尔雅,的确气质超群,为人也很是得体,但是陌生的他却并非云遥内心的良配……
云遥正盯着妇人们思绪弥漫的时候,贴身侍女熙儿的声音打断了她:“小姐,香囊我找到了。”云遥转过身去,见熙儿的双手拿着的,正是自己刚才跪拜祝祷时不慎掉落的香囊。她接过这个香囊,拍了拍上面沾的少许香灰,挂回了自己腰上,又按了按,确认不会再掉了才抬起头说:“走吧。”
平时出宫游玩时,云遥总是饶有兴致,对一些小贩在卖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总是十分好奇,也会买一大堆带回宫里去慢慢赏玩。可是今天她只顾往前走,从意欢楼的门口路过。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了她:“傻妹妹,去哪里?”
云遥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果然是自己的哥哥,当今太子百里云斐。意欢楼是兄妹俩出宫时必去的酒楼,老板是南边海族人,酒楼的风味独特,做鱼鲜更是一绝,其中一道用金丝茶叶烹饪制作的金茗虾是云遥每次去必点,而且一人承包一盘的最爱。可是今天金茗虾端上来的时候,云遥依然是索然无味。
云斐嘴角含笑,殷勤地给妹妹布菜。云遥几次张口欲问,却犹疑不定,被自己的叹息压了下去。“他三日后回来。”云斐还是笑着,却仿佛早已看透了妹妹的心思,不疾不徐地吐出几个字。云遥喜色染上脸颊,轻快地追问道:“真的吗?”“嗯,先吃饭,咱们要在天黑之前回宫。”云遥这时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要咕咕叫了,开始恢复了胃口。
一盘金茗虾下肚,其他菜也吃得七七八八。云斐看着妹妹吃完,笑意渐渐黯淡了下去。“吃饱了吗?不够再点。”云遥吃完哥哥给剥完放在盘子里的最后一只虾,点点头,然后也收了自己的嬉皮笑脸。“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还是他有话带给我。”
云斐站起身打开门,看熙儿和自己的侍卫凌寒依然站在门口,于是关上门,叹了口气坐下。“妹妹,有些话在宫里说,唯恐隔墙有耳,所以我要在今天和你说完。他虽三日后回来,但是你们之间已无可能,知道吗?明天他和霍昭扬将军来汇报完边关军情,还是要回去的。而你,也接受父王指婚,和高家结亲。”云遥听着哥哥语重心长的一字一句,后槽牙咬得紧紧的,眼睛眨了眨,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一直以为父王喜欢书扬哥哥。”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父王从他是太子时一直主张重武轻文你是知道的,因此有不少文官心生怨愤,此次把你指婚给高靖衡,也是向天下宣示自己对文官的重视,而且高太师可以帮助父皇安抚文臣,战火好不容易平息,现在朝堂之上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云斐观察着妹妹的神色,继续道,“书扬他属于战场,他有他的使命,而你,也有你的使命,你是父王的女儿,更是南屿的帝姬。”
云遥垂下眼,拿起茶盏递到嘴边,可是茶盏空空,她做着用盖子撇开浮沫的动作,眼泪却不自主地滚落到了茶盏里。十几年的娇宠生活,让她差点忘记,自己是一国帝姬,享受尊荣和百姓爱戴的同时,也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父王给了她安逸富足的生活,她也必须要在父王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就像大姐蕴德帝姬嫁到了东昀国的王室。她至少不用离开南屿。
可是她这几天负气离宫,是因为所有人都把“霍书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