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毓自幼所受的教诲,即是救死扶伤,性命相托。
离人群越远越安静,也越发诡异。将才沁人心扉的迷穀之光,如今衬得人孤立无援。
她心想,如果是姐姐,那也定会这般不辞辛劳吧?更何况那是帮了她许多的道长。
她还年幼时,姐姐便出门行医了,据说还救治了一只大鸟,翅膀能扑起海啸。那时她只会和秋芝崇拜地、永远也听不够地求她讲,一遍又一遍。
平地卷风叶落,人影飘零,心颤颤。
她依稀记着书上说,招摇山上有兽,名曰狌狌,食之则健步,腿疾自然能痊愈。还记载了那狌狌喜爱酒水、甘蕉。
听起诱捕容易,但她此行正没带这些物什。
她顿步,此刻再无声响。她不敢去想象是否还有些别的妖怪禽.兽,强行稳心。
忽而蹲下,抓了一株鹅黄色菌菇,其菌盖扁平,中心凹陷,菌褶较密,不等长,菌柄纤细……
她细嗅,确定这是花菌菇,也能派上用场。
拾了树枝,不嫌累地戳下一小块,再与随身带的木冻粉和在一起。她捏把汗,继续将那小团浆涂抹到脚边最大的花菌菇上,完全掩盖了它原先的色彩。
堂溪毓紧着躲到一颗五人宽的树后方,取出一张黄符纸,紧盯着那布好的局,悄声念着:“天清清地灵灵,拜请五鬼阴兵戌时变化去叫狌狌,急到……救药无功,吾奉阴山老祖敕,急急如律令。”
卒然,无影风回上旋,林中草似烟尘舞爪,堂溪毓紧紧抱住树干,否则得吹入云间。
手酸要脱力之际,风骤然停歇,夏夜闷热依旧,她重重地坠地,衣摆已经脏成鬼画桃符的宣纸,看着就艰辛。
她现下顾及不得,连忙爬起来看——
果然,花菌菇本身就有异香,她又抹了一层浆糊掩盖本身,而那浆糊能助香溢,加剧毒,且飞扬的药粉,迷惑人心。
狌狌体毛红褐,头两侧一双白耳,筷子做的四肢,纤细却有力,先是匍匐靠近,再直立着探看。
在它回头扫视时,堂溪毓看清了它的脸,果真是张人脸,但按在它身上,且先不说不伦不类,直叫人发慌。
传说是吃多了人,才长了人脸。
她心中趔趄,如果失败了会怎样?是被狌狌生吃,此后它顶着她的脸?可能它会撕碎她的身躯,她的姐姐此后也只是瘫在床上,无人会知晓她去了哪,苏绎腿有疾,甚至无人为她超.度。
她可能化作千丝壅滞,她可能被亲人当作贪婪者,她也会成为来日的登山者,口中的前人。
那狌狌自然没瞧见她,便匆忙地吃起来。
也不知这奇兽的胃长什么样,竟没有立刻倒下,她便继续念咒,隐藏在花菌菇旁的符纸显形,阵法封锁。
狌狌尖声细语说着些什么,怕是模仿人类的语气,如细针戳夜。堂溪毓念得更快了,她可不想吸引来更多的奇兽。
阵法化作一金钟,将其罩内,而它不断地撞击,回馈的却是愈来愈小的钟身和电击般痛楚。它恐怕自己也清楚,再这样敲下去,它会提前疼死。
堂溪毓现身,它彻底愤然,蛮力大涨,仇恨能化作一切动力,钟无章法摆动。眼看就要裂缝了,银铃般的叫声变成了钟鼓闷重声。
她背对着树,嘴里一直念着,反复道。纵使额角掉落的汗珠沾染了手心伤口,血成了刃,她也忍着。
她不愿再次被打倒。
明月天色高,郁苍苍,天地间只剩狌狌的哀恸。
渐渐寂静,堂溪毓为它凄戚一瞬,便上前查看。
时候不早,她不放心那三人,但这狌狌笨重,她找不准怎样拖回去。
确认没了气息。此地凄神寒骨,不宜久留,她只好抓住狌狌的一只脚踝。
说实话,她内心有抵触,因这狌狌属实长相瘆人,连带着与它的接触都似刀尖走路。
她不低头看,只管着前方路,粗喘大气,默念着小事一桩。就算遇见埋伏也无妨,她早在来时路上布好了阵法。
孟夏非长夜,她算不准还要拖多久,不过苏绎那伤口简略处理后,一时半会儿碍不了事,她担心的只是蔡知鹤。
她觉得蔡知鹤不怀好意,但也不确凿,便怪自己看人过于险恶。
“姑娘,你这是拖的谁啊?”
一位着布衫汉子不知何时出现,怪唐突的,手上还提着斧头,背上的箩筐里多半是柴。
堂溪毓提防:“何事?”
那汉子另一个空着的手往衣角上擦拭,满脸横肉,讲话也是干燥得随了这个夜晚:“你拖的谁?”
堂溪毓正犹豫是否要召唤阵法:“大哥,到底何事?”
“是不是狌狌?”那汉子哼声:“我猜的。”
防止耽误了路程,堂溪毓轻微拐角往前走,顺便观其所言所为。
“到底何事?不知我能否帮你?”堂溪毓咬唇,心里突突发抖。
深夜深山见一拿斧头的壮汉,以后回想起都是怪异惊悚。
那大哥僵硬地转过头,直愣地端详她。
这一对视,引起她一声惊呼。
“怎么?瞎子就这么恐怖吗?”那壮汉的斧头劈开空气,哗哗响,堂溪毓想起人坠坡的撕拉声。
她手捂着胸口,试图顺下一口气,不敢愆怪,因为如今靠近了,她才看清他的五官——
两眼眶空洞,发黄的眼珠挂面,仿佛陈年旧物,一高一低。
壮汉一步步靠近,地上的落叶奏响惊慌小调,背篓里的木柴也干燥地摩擦出声,宛若勒喉。
阴魂不散的气息浓厚,她仿佛嗅到了死亡,生命终章怕是被他斧头劈断的。
慌措间,堂溪毓念咒,却被看穿,壮汉手上的斧子朝她砍来。
她丢下狌狌,念咒声急促,整个人后退中跌坐。
斧子的银色愈发显耀,上面暗红色的痕迹像禁书上的咒语,斧柄的陈年木纹逼近——
还好,一堵黄光姗姗来迟,隔开了他,但他仍死死地盯着她,嘴里不屑吐气。
眼珠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