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生休息,做饭这事就让我去做吧。”蔡知鹤满是期盼地看向堂溪毓,眼神注入蜜。
堂溪毓盯他许久,揉揉眉心说道:“那你注意点。”
日长夜短,这会儿月亮挂在白天上,草深处尽是蛙鸣。
堂溪毓跟秋芝坐在马扎上,苏绎和虎山神随那壮汉去挑水,小绵则回到自己的营地睡大觉。
木屋还算亮敞,有杂草作伴,陈设是能省则省,十分简单,每一处都有时间流转的足迹。
站在屋外烧火架灶台,打小就金尊玉贵的少爷哪熟悉这个,蔡知鹤炝得紧紧捂住口鼻,咳嗽比火势大。
秋芝闻见焦味,连忙跑来:“你这笨手笨脚的……还是等那大哥回来再烧饭吧!把别把山给烧了,到时候又糟践粮食。”
她也没干过这些活,无从下手,只知道不添乱便是极大的仁德。
蔡知鹤摆手推搡她:“自知者弗窘也,你回去吧,我定能成!”
秋芝听完撇撇嘴,见他大嗓门还自信,说他几句太犟,拍拍手走回屋里。
她离去的背影染上了昏黄黯淡的颜色,蔡知鹤一边慌乱捂嘴一边偷偷瞄她,似乎心底起了飘渺的雾,轻薄却隔开许多距离,他曾有一瞬的犹豫。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
弑父仇,今日报。
火苗有了灵性一般,骤然减小,乖巧地蒸热锅炉里的面团。
蔡知鹤从袖口里取出三粒药丸,像长得不均匀的石子,在手心骨碌碌,他蓦地感到千斤重,把药撒进去是蓄谋已久,也是踟躇不决。
快啊!就是他们害了爹!如果不是他们使诈,爹才不会被抓!爹两袖清风,居然死在牢狱中!都怪他们!都怪他们!只要我把这药撒进去,唐惜不就死在了自己的毒药里?罚恶以尽!莫以慈!
他突然狞笑,像是风把五官吹皱在一起,还羼入一滴泪。
三颗药丸被他捏粉碎,慢慢揉进了面团。数量过小,以至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怪异,因为每一分恶意渗透入骨。
烟灰奇特地横冲乱撞,久违的大风使他再次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发自肺腑地难受,蒸汽闯入了眼眸,他被烫出泪水。
那秋芝怎么办?他捂住嘴,持久地注视锅里的热闹,噼里啪啦在心尖炸开。
我怎能看上婢女?他讥笑道。
都死。
蔡知鹤发现视线愈发模糊,笑着抬手擦拭,笑得如被人嫌弃的馊饭,满目可憎,满目苍凉。
那再看她一眼,最后一眼。
蔡知鹤不再添加柴火,一点点挪步到木屋跟前,只想偷偷躲在槛窗边,像是对长生不老仙丹的觊觎,但步伐哽咽。
秋芝这时百无聊赖地看堂溪毓写药方,她一边磨墨,一边说些闲话:“小姐,你确定要让蔡公子蒸面吗?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不让我帮忙,我们待会儿吃的肯定是锅灰味。哎,这祝余草虽管饱,但不够美味,我倒是蛮期待面的,希望他别再搞砸了吧!”
堂溪毓蘸墨:“你就少说他几句,我们答应过馨娘子要照顾他,这几日却跟着我们吃苦了,下山后带你们去买些甜食吧,小孩子都好这口。”
“这话说的,小姐就不是小孩子啦?小姐也要吃糖。”
……
听见了他娘的名字,蔡知鹤捏了捏拳头,继续驻足,心里却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秋芝又被打开了话匣,略有警惕地朝门口看去:“他也是可怜人,娘亲被爹杀害,该来的妹妹被老夫人遗弃,有十恶不赦的爹,他却全然不知,还对我们抱有敌意,三番五次地丢了食物。这人啊,清醒可怕,无知也可怕……他若是知晓真相,那还真是不敢想。”
“秋芝,慎言。”堂溪毓蹙眉道:“满门抄斩会令他哀恸,但更绝望的是,他尊敬的人暴露了恶毒的面孔。”
后面的话已听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悄无声息离开,不知道他是怎样拖动沉重步伐离开,也不知道是怎样找到了一个没人的溪边。
他若知晓了真相……
他如同一滩烂肉倾倒在岸边,泥土被他的手肆意抓按,他放空了怀疑,没躺在小溪为什么衣襟上有如此多的水痕。
哦,那是泪。
为谁而哭的?
我不知道。
时间熬得像高汤,漫长煎熬,可才天青色。
蔡知鹤涌起最后一点念想,蹭到水边,趴在岸上直观水面,见波浪荡漾他的面孔,离近点还能听见掠过的风。
水中有鱼吐泡,是山间小溪特有的鱼腥咸味,水中还有沉寂的石头,不知躺了多久,水中还有——壮汉的脸,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球透过水面与他对视。
“啊!”蔡知鹤险些掉进水里,多亏他惧怕的这个壮汉提住了他的后衣领。
壮汉不带有任何感情:“你这个姑娘在这儿干什么?”
以迸发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蔡知鹤心有余悸不敢反驳:“你在这儿干什么?”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眼球吊着的可怖模样,他绝对不相信这壮汉失明。
壮汉像之前的牛龙那样哼气:“你要寻死别脏了这小溪,这可是山上的活水源。”
“这条溪没死过鱼吗,你怎么不说。”
“所以你该死在土里,也别在招摇山上死了,这儿是仙山。”
“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寻死?”蔡知鹤生气道。
壮汉又啧声:“那你就是想让别人死。”
蔡知鹤不出声,嘴巴张望又合上。
壮汉用陈述的语气道:“你爹生剖了你娘,贪.污敛财,害死了多少孩婴,纵火烧山,你全然不知。”
“够了!”
蔡知鹤胸腔剧烈起伏,眼睛成了悲伤的火山,泪液烫灼着他与傍晚,挤弄的眉毛夹死了自己,夹死了故乡。
巨大悲痛中携带了一种乡愁,用以怀念从前,奠基从前。
教书先生常说的“纵亲见私不容也”,在他颅内划过闪电。
纵亲见私不容也,所以我爹罪不容诛,而他们才是福泽县的英雄豪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