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弟寝居相比,实在是有些寒酸。
明明是人人可欺的软弱新帝,今夜的胆子却比手握大权的将军还大。
楼近月走到殿中,卫渠回来后依旧背对着她,被风吹灭的那团火被他重新燃起,身旁除了从殿内各个角落拆出来的木料,还零散堆放了一些书籍画册。
火焰熊熊燃烧,楼近月瞳孔骤缩。
“卫渠!”
呼喊的瞬间,一卷画被丢进了火中。
楼近月赤手将画卷从火中救回,不顾被灼伤的风险,徒手拍灭画卷上的火焰。
“这些都是流传百年千年的古字画,你怎么能往火堆里扔?!”
宫廷恢复安静,鬼哭狼嚎的风重新夺回了这片天地的掌控权,卫渠仰首看她,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中,平添了三分凄切。
“多年未见,久别重逢,你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反倒更在乎这堆破纸……”
卫渠握着书卷的手悬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半天,终还是放了下来,选了身旁拆下来的桌腿丢尽了火中,溅起的火星“嘭”地一下飞扬起来,好像要将他完整吞没。
楼近月头也不抬,压制住翻涌的心绪一句话不说,故作冰冷地拿起他放下的书卷看了一眼。
楼近月心中有愧,简单的动作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怎么成了姜国的皇帝?”她想求证一个可能。
卫渠注视着她被疑云遮蔽的双眸,心脏骤然缩紧,抱着腿将头埋在臂弯。
“吾乃先皇嫡长子,十几年前宫中动乱,奶娘把我遗弃在了宫道上,师傅将我带回了紫玉峰。前些年宫里人找回了我,做了两年的太子后父皇驾崩,我被萧燃拥立为新帝……”
楼近月心中的希望破灭,他真的是姜国皇室,真的是已故楼氏王朝要诛杀的目标……
木料没有书卷好烧,刚烧起来的火逐渐小了下去,卫渠注视着这团火,似有怨气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捅着火堆。
楼近月想起幼年同卫渠吵架,他每每都会放出狠话要绝交一辈子,可夜晚的紫玉峰风很大,从小就害怕风鸣的他又会扯下面子,大晚上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地溜进她房中,装作梦游偷偷挤进她的被窝。
“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爱耍小孩子脾气?”楼近月将世仇暂时放在一边,调笑着他。
“二十二岁,距离冠礼整整过去了两年。”卫渠眸光闪烁,定定地注视着她。
楼近月的身形一怔,嘴角的弧度凝固在脸上。
她曾许诺过陪他过完二十岁冠礼,而在冠礼开始前两天,楼家人却将她接回了朱雀阁……
看着楼近月一如往常的沉默,卫渠神色又暗了几分。
方才和她重逢,卫渠企图像这些年梦到的那样质问她为何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却变得烫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来朕寝殿作何?”他临时想了个问题打破这份寂静。
“父亲逝世,我在找他生前最爱的一卷古画。”楼近月简单叙述,现在还没到能将底细全盘托出的时候。
“那这堆里有吗?”卫渠对着地上那摊书画挑了挑眉。
楼近月垂下睫羽,摇了摇头。
“那朕明日遣人去文渊阁帮你找找,若是没有,应该是被萧燃的人今晨取走了。”
楼近月蹙眉,“萧燃有什么资格拿走群臣献给你的寿礼?”
见她紧张,卫渠眸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光彩,装作无意地拨了拨头发,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受人控制身不由己的傀儡,刀尖舔血朝不保夕,就算有倾城之宝心尖之宠,又从哪里分出多余的精力与勇气来保护?”
潮湿的木料不好燃烧,火焰逐渐变小熄灭,楼近月看了眼两颊酡红眼眸迷离的他,明明是九五之尊,活得却好似一只丧家之犬……
如果日后在杀他前能抽空替他轰轰烈烈地补一次冠礼,他是不是也算不上一只可怜的犬?
楼近月将书卷丢到了火中,起身准备离开,“苟延残喘也是活着,留着性命要紧,古画我明日去萧府想想办法。”
一双微凉的手扯住了楼近月的手腕,她转而回头,与卫渠复杂的眸子相撞。
是热烈,是期许,是害怕再次别离的恐惧……
“十日后萧府会请朝中群臣赏画,留在宣德殿,朕给你个新的身份,到时你随朕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