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有人在哭,好像是小白兔。我想开口让她别哭了,却是连动舌头都费劲。
耳朵边嗡嗡嗡的,又像是有人在说话,听不清楚,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
“九枝……”
我好像听到沈遇在叫我,又好像是我娘。
无论是谁,都别哭啊。我在黑暗中挣扎,像是挣脱一张厚重的网,用尽了浑身力气,终于睁开了眼。
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反复适应了好几次,眼泪都流了一脸了,我才完全睁开了眼睛。
像是走了一条非常非常长的路,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头,累到没有力气说话,没有精力思考,甚至有些认不清楚每天到我床前的人。
娘亲,皇帝舅舅,沈楼月,舅母以及几个嫂嫂,红袖添香……还有谁没有来?应该还有人的,我有些记不清。
养了几日,我能坐起来了,也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沈遇呢?”狗崽子活腻了,这种时候敢不出现!
红袖端药的手一抖,汤药撒了一地。
我视线转到添香脸上,添香低下了头。
沈楼月从端着新的药碗从外面进来让二人退下。
“沈遇呢?”
“表姐,喝了药,我带你去见他。”她坐到了我身边,一勺一勺的喂我,如同往常一样温柔细致。
我一口口沉默的喝着,不再开口追问。
她的手在抖。
直到看到了沈遇,我才知道她为什么抖。
我瘦骨嶙峋的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他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回望着我。
那个意气风发活蹦乱跳的沈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哦,对了,小白兔说什么来着?西域奇毒,只能一命换一命。危机之刻他服了血蛊,用自己的血跟我的一身毒血换了。
六表哥跟着宫里的木太医千里迢迢奔往药王谷求药,怕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沈遇撑不住了。
怎么会呢?他怎么就撑不住了呢?
“我以为我能撑得住的。”他笑了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几乎只剩了一层皮。
我动了动手指,没敢伸手摸一摸他。仿佛他身上的那些被皮包着的骨头下一瞬会穿透那层皮,直愣愣的朝我刺过来。我的指尖死死的按在扶手上,麻痹的感觉从那僵直的指腹上沿着指头,沿着手背,沿着手臂,沿着肩,传遍了全身。
“真好,你还活着。”
我的脑子仿佛也被传染了,没办法去理解他的话。眼睛盯着他干裂的嘴唇,努力的去分辨他在说什么。
外面有人在压低声音呜咽。好像是红袖?还是阿月?我有些恍惚。她们好吵啊,吵得我都听不清沈遇在说什么了。我想张嘴吼她们让她们闭嘴,却发现张不了嘴,甚至发不出声音。
“不用给我回应,九枝。”他虚抬起手,像是在隔空描摹我的眉眼,“江南的烟雨,北郡的落日,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怕是……去不成了。”
为什么去不成了?沈遇,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他喘了口气,静静的跟我对视半晌,突然就奋力的朝我的脸伸出了手。终究是差一截,我心里清楚,可是我动不了。
我只能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脸,反应不过来。
“九枝,我想你记我一辈子,又怕你记我一辈子,其实我好怕。”
他说着,整个人又往床外探出一截,终于摸上了我的脸。
好冰啊,比我之前用来砸他的雪球都要冰,几乎是要将我的脸冻住了。
“这辈子找个人陪你,下辈子留给我,好不好?”
我愣愣的盯着他,喉头发紧得如同要窒息。我好像应该点这个头,可是怎么也点不下去。我怕我一动作,他的手就从我脸上滑下去了。
“九枝……”
我如同惊醒一般,一把抓住了他掉下去的手。真的好凉啊,不止是指尖,他整只手,整个人,都比二月的春水还要凉上几分。屋子里的炉火似乎早就失去了它的作用,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风直吹着,吹到我的面上,让我眼前模糊不堪,吹到我的身上,将我整个人都冻住了。
我顺着他倒下去的力道,整个人从轮椅上扑了下来,倒在他床边,趴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去擦他的脸。
怎么就湿了呢,怎么可以弄湿呢?沈遇,沈遇你快起来自己擦啊,我给你擦不干净了。
“啊……啊……”我着急的张嘴叫他,却只能发出短促嘶哑的声音。
沈遇,你怎么敢的?就这样丢下我,你怎么敢……怎么就舍得?
萧九枝疯了。
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听着路过的百姓在侃侃而谈。
是啊,我疯了。我在天牢里剐了刘尚书八十多刀,没有一刀手软。
他对于通敌卖国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起初还敢叫嚣着让我给他女儿赔命,可是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躺在血泊里成为一摊烂肉。
我为什么要给刘瑛那样的货色赔命?她只不过是想败坏别人名节不成事迹败露,回了刘府自尽而亡,她配吗?
可是沈遇,我的沈遇。他一心投军保家卫国,满腔热血没有洒在战场上,死在了这种蝇营狗苟的阴私算计里。
我离京干什么呢?我得去看看江南的烟雨,得去看看北郡的落日,得去走一走沈遇走过的路。然后,去算该算的账。
他想让我平安喜乐。可是我现在只能做到前面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