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
徐太后坐在梳妆镜前,半阖着眼睛由宫女为她通发。徐宛秋掀开竹帘从外头进来,无声地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乖顺地将玉梳递到她手心,悄悄地退下了。“姑母。“她轻唤一声,嗓音像揉了蜜一般,带着浮于表面的讨好。
徐太后嗯了一声,没有意外,亦没有睁开眼睛。见状,徐宛秋不由咬了咬唇。
她一早便从绿衣口中听闻了姑母要办花宴的事情,忍了许久,到底忍不住了,唯恐姑母是对她哪里不满意,想从满京城的名门大户中另择一位贵女推上后位。
“您办这场花宴,是想为表哥挑选妻子吗?“她没有用皇家称谓,面上也一派温柔天真,仿佛她们只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姑侄。
“除却皇帝,宗亲之家还有许多未成婚的子弟。先帝不在了,此事自然该哀家来操办。”
此言一出,徐宛秋的脸上顿时露出殷殷期盼之态,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便又有一盆冷水迎面泼下:“不过皇帝到了这般年岁,也是时候议亲了。若是今日有合适人家的姑娘,相看一二也无妨。”
忽然改变的口风让女子有片刻的失态,拿着玉梳的手一时不察重了些,原本闭目养神的妇人瞬间眉心一拧,睁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玉梳上缠绕着几根青丝,徐宛秋吓坏了,立时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告饶。
“姑……娘娘恕罪。”
徐太后平心静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温和:“阿宛,你在哀家心里,一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怎么近来心思如此浮躁,连梳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了?”稳坐中宫数十年的妇人笑着,仿佛再和善不过,跪在地上的徐宛秋却背脊发凉。熟悉徐太后秉性的徐宛秋却明白,姑母这是在警示她。在立后一事上,她不是她的姑母,只是大黎朝的太后和皇帝的母亲。
她没敢说话,只听见上首一道声音最后道:“立后一事,哀家不会干预,即便是办花宴,也不过是给皇帝一个挑选的机会。”
那是她失而复得的孩子,从听闻他还活着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做什么严母了。这一点,哪怕是同样流着徐家人血的徐宛秋,也无法改变。大
坤宁宫中一对姑侄的谈话外人无从知晓,平日里静谧幽美的御花园,今日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
蕴因与燕敏从尚宫局领了差事,便是负责将坤宁宫外廊上养的名品花卉在特定时候搬到园子中来,供各家夫人与姑娘鉴赏。其余的时候,二人倒是可以躲躲闲,只遇见来赴宴的官眷时指引一二即可。
难得有这样无须办差还能在外光明正大闲逛的机会,燕敏同掌事姑姑们笑眯眯打了招呼,便拉着蕴因想四处走动松快松快。
蕴因心中怀揣着事情,倒也肯走动走动,也好将她难以理解的一切抛之脑后。
过了一道月洞门,宫墙几乎就近在眼前,她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希冀满得快溢出来,打趣道:“怎么,想赶快到年纪出宫去?”
小姑娘抱着她的手臂嘻嘻笑了一声,又不免怅然:“姐姐你家中虽不和睦,到底也有家人在。哪像我,孤家寡人的,只有伯父伯母一家,他们人好,却也是只够自己嚼用,我若是出了宫,反倒成了堂哥堂嫂的累赘了。”
燕敏身世可怜,五六岁时便没了爹娘,蕴因从前听她提过一嘴,却不知这个面上开朗没心没肺的丫头在心里时这样评议自己的。她正要开口,小丫头又挨蹭过来,笑道:“如今我也有亲人啦,那就是姐姐。姐姐若是日后打算跟了陛下,那我也一直跟着姐姐,永远不出宫。”
闻言,她怔了怔,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她摸摸那柔顺的青丝,没有接这句话,反而笑道:“你才不是累赘呢。如今你是陛下身边服侍的宫女,待二十五岁出了宫,那就是宫外名门大户争抢的姑姑,不知多少贵女等着让你指点礼仪,好嫁个好人家呢。”
燕敏来了兴趣,眨着眼睛问:“我也能教人规矩?"刚进宫的时候,尚宫局的姑姑们因为她规矩学得不好,老是罚她呢。没想到她还能当旁人的女夫子?这她还真没想过。女子刮了刮她的鼻子,眉眼弯弯:“所以你现在要好生学规矩,免得日后出宫去教不好,误人子弟,丢了天家颜面。”一听这话,燕敏哪里肯依,顿时摇着女子的胳膊撒起娇来,弄得她哭笑不得。
燕敏看着女子精致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姐姐是没打算留在陛下身边了。她小脸不由怅然起来,若是姐姐出宫嫁人,她也能跟上吗?真是个复杂的问题。姐妹俩嬉闹的当空,西边忽地传来一些声响,像是有什么人跌倒了。
她们忙止住了话头,加快脚步过去,却见一个衣饰华美的妇人狼狈地摔在白玉石阶上。
燕敏吓了一跳,连忙赶过去搀扶那位夫人起来,一面问她是否有哪里不妥当,需不需要她帮着请太医。那夫人站稳了身形,忙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并无大碍,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她摔了一跤,本就算得上是宫中失仪,若还惊扰了太后娘娘和陛下,那她苦心带着两房姑娘进宫讨个好前程的愿望就彻底落空了。
虽然她膝下没有女儿,但她却瞧不得沈家的姑娘们声名受她连累。
蕴因细看那夫人的长相,却觉得有几分面熟。人说夫妻过日子久了,相貌上便会有所相似,她仔细回忆着近来在勤政殿伺候笔墨时看见过的大臣,却一时想不起来,只得开口问:“不知夫人您是哪家的家眷?眼下快要开宴了,若是在园子里游赏误了时辰,不免不美。”
她话说得委婉,那位夫人却面有赧色。按照规矩,她本是不该独自在宫里乱转的,可偏生三房的姑娘沈静姝忽然没了踪迹,她担心对方遭遇了什么不测,回去她没法和三房交代,才悄悄出来寻她。谁知这么不凑巧,摔得连路恐怕都走不大利索了,又哪里还能寻人呢?
犹豫了一会儿,她到底开口解释道:“我是定国公夫人陆氏。"一面拉住看上去像是主事之人的蕴因的手,不容分说地给她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不瞒姑娘,实然是我家侄女不知哪里走岔了路,同我们走散了。劳烦姑娘费心,帮我悄悄寻一寻,若是找到了,我另有重谢。”
定国公的夫人?蕴因回忆着那个乐呵呵的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