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漫天的星河在这把火面前黯然失色,月亮已经不见踪迹。
大火把整个朗州城照得通红,无数灰末如同雪花般落在城中。
这场火烧了三日,烧光了所有能烧的一切,才渐渐熄灭。随着大火熄灭的还有城内军民心头的那点热,等残灰烬凉,连宋瑶这个不懂战争的人,都感受到来自朗州城中死一般的寂静。
大火熄灭的当天夜里,周军阵营中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号角声声,朗州城中军民紧绷了三日,终于等到了周军的进攻。
好吧,既然来了,就决一死战吧。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从这一天开始,周军的所谓进攻就再也没有停歇。
这并非真正的攻击,而是疲劳轰炸。让人更加绝望的是,随着周军的箭射进来的,还有各路求援道路戒被切断的消息。
朗州城中军民意识到,才过去的三月坚守大胜恐怕再难重演,朗州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第三日夜里,守在南边城门的将士发现,江中的周军战船不知何时撤出了沅江水域。
城头的楚军守将明知是计,但眼看江边近在咫尺的渔船,还是偷偷从城头放下了绳索,顺绳而下。等他顺着城墙爬到一半,城头上飞窜下数条绳影,城头翻出的楚军就像伏在墙头的蝗虫。
他赶紧加快速度,此时的敌人已不是周军,而是这群出逃的楚军。他最先落地,直奔早已选中的那艘不是最新也非最旧的木船。楚国人傍水而居,游水撑船是楚国男人必备的技能。这守将不等其他人上船,便点开船,离了岸。
果不其然,不多时,等头一批人下到水中,抢占了船只,后来的便乱了,不少人游到水中扒到船舷上,人太多,将木船扒翻扒沉,满船人都翻入江中,落水的人继而又去扒其他人的船。
沅江水量充沛,江面宽阔难渡,若落了水,水性再好也难过岸,更何况他们已饿了多日。船上的人下了狠手,水中的人拼了命上去,一时哀鸣满江。
守将已率先到了江中,眼看这一幕不敢去救,眼看一片哀嚎中,只余三两艘小船,驶了出来。
守将脚底发凉,低头一看,船进了水----这个结局不算意外,水已没过脚脖子,他弯腰去寻摸,只见船底当中有个硕大的口子,怎堵得住,眼见船已经沉了,他朝那几船幸存的人喊:“快,救我!我身上有求救信!”
可惜那几艘船没能到他跟前,皆沉了。
周军从这批幸存者口中得知,城中已经断粮三日。李由桢的攻击越发猛烈,不分日夜,断粮与难以休息的双重痛苦逐渐消磨尽守军的意志,明知道周军不守南门是个陷阱,但饱受折磨的人马还是涌向南门,疯狂出逃,坠江身亡的兵卒人数比死在城头的还多。
楚军已再难形成有力的抵抗,弃城突围成了他们的唯一出路。
一只白羽箭射穿城头那杆帅旗,钉在城墙上,众人抬头看,帅旗上“孙”字边射穿了一个洞。
“箭上有字!”有人惊呼。
众人把那白羽箭拔下,细心的人发现靠近箭头的部位有一圈金环,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写的什么?”有人问。
“谁认得?”
没有人回答。
“只杀孙良,投降不杀!孙良首级,价值百金!”回答他们的是城下周军的呼喊声,这声音像无形的箭阵,一遍遍扫荡过来,把整个朗州城都震得微微颤动。
孙良有种错觉,觉得这声音已经不是从城外传来,而是出自城内,他心中仅存的一点信念随着一声悲笑散尽,他回首细细望了此时仍追随在他身边的将士们,不禁心下黯然。
“我带人杀出城去,搬救兵杀回来!”有人道。
有将领道:“周围的路都被切断了,哪里还有兵来救我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说话这人朝孙良看了一眼,顿时被人一拳揍倒在地,两方人马乱成一团。
孙良大喝一声:“住手!”
他站起身,面向东南,悲叹一声,说:“你们听我的令:朗州城已经保不住了,今晚便打开城门突围。”
撤退途中,孙良眼见苦心经营的朗州城即将落入敌手,心中即痛又恨,绞杀了部分叛将,犹不解恨,在城中放火,让这座历经三百年的古城,顿时化为火海。
六门洞开,仅有最开始冲出的一部分楚军骑兵侥幸逃脱,其余皆被埋伏在城外的周军乱箭射死,即便逃过箭阵,在已烧得精光的田野山中,连只兔子都藏不住,何况是人呢?
李由桢立在光秃秃的阳山上,遥望着黑夜中化为人间炼狱的朗州城,那汹涌无情的烈火在他眼中闪动,不知是安慰亡魂还是安慰自己的良心,他口中默默念道:“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