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从来最值得信赖的人变得面目可憎。
十四岁,原来这么可怕。
“你说对了,她还真让你监视我。”等熟悉完,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好似呢喃自语,又好似只说给福禄听。
福禄问:“现在是如何?”
“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商贾,来换钱财弥补我哥。”
福禄收拾梳妆台的手不稳,一下子磕碰了下,惹得江芃看她,她又小心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芃没有说话。
现在她不肯信身边的人,哪怕福禄一开始就提醒她,未必不是做戏之中的一环。
——父母之爱子,多么有诱惑力的一句话。
有了这一句话,好似从前所有的委屈和哽咽,全部都能一笔勾销。
那时候她想,父亲即便有错,对她如此凶狠,可她让父亲百忙之中还要来烦心自己的事,难道就是应该吗?
她一颗心全部融化,只恨不得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将这样难得的父女温情全部留住。
江芃那时候想,父亲老了,他身边只有我能帮他了。
那种孤注一掷,非我不可的精神,让她泣不成声。
可转念她告诉父亲这个事实,一切都是计谋,就连今日之事都只不过是找到一个恰好的时机说出来。
可她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她说的话再一次被无视。
江芃忽的一下子明白了。
她的父亲,朝着她暴露他的苍老迟暮,朝她说着他的心意和亏欠,却不肯像从前说一句对不起,也不肯朝她说一切都是二哥罪魁祸首。
一直都在粉饰太平。
他只告诉她父亲爱她,却不肯告诉她,为她做了什么,只告诉她家里不会亏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江芃从小到大都只知道,如今更揭开了所有人要掩盖的事实。
一荣俱荣,荣的不会是她。
一损俱损,损的只会是她。
甚至他连做戏卖弄都不肯用心,仿佛也明白只要他好好说几句话她就一定会听。
当然会听,只能会听。
一家之主的劝慰她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听?
不听也得听。
所以,父亲来这一出戏,只是为了安抚她,让她日后出嫁与家里别闹太僵。
她没有盖被子,只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寝衣柔软,如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脑后,显得她格外的温顺。
江芃没有说话,福禄就自己忙自己的。
许久,江芃问:“你今年十七岁,嬷嬷说你原先在家里契了十年,那你就是七岁出来了,为什么?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福禄那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她,隔着灯火,但江芃竟然觉得这个眼神竟然是她今日最安心的一个眼神。
没有愧疚,没有装模作样,没有做戏,只是一如往常一般平静看着她。
“还能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贫贱之家百事皆哀。”
“那家人有钱,国公府又是勋贵,他们或许没有那么差。”
那一双眼睛通透,江芃被灼了一般收回眼神。
有些事从前她从来不愿意多想,如今才发现,其实她们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同样一个原因。
——贫贱之家百事皆哀。
-
屋子里蜡烛只留了一盏。
江芃看着黑压压的帐子,上头原本绣着她最爱的花样,如今与布料不同的暗影,让她觉得上头好像有一把铡刀在悬着。
所有的都是假的,都在骗她。
在他们眼里,她根本没有知情的必要,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起初,她还会想,究竟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想东想西,才会被二姐姐放弃,等着她的解释。
如今,她们一直隐瞒、掩藏的事实暴露在她的面前,她才明白那种被放弃的事实。
她原本是可以接受既定的命运的,她已经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告诉自己女儿家本就是这样的。
为江家变成清贵之家,是她身为江家女儿的责任。
可如今,原来她的命运是会因为哥哥的选择而更改的。
她还是在流泪,十四岁第一次看到面目全非的腐烂,她明白自己被所有人舍弃。
但她一下一下的擦拭着眼泪,她怕明日眼睛肿胀暴露了自己想法从而完全被动,她还有要做的。
——不打紧的,比起死路,总会有别的路。
她竭力抑制着眼泪
要有价值,但要利于自己。
良久,她对着在外间的福禄说道。
“明日你去一趟祖母院里找我娘,跟她说,十万贯嫁妆的那家女儿,我好羡慕。”
福禄似乎也没有睡下,直接应下。
-
她原本可以命运,现在发现比起哥哥来,她的命运随时会被更改。
那家人究竟是何情况都不作数,她想要,自己的决定。
她想要自己做主。
不是被陷害,不是被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