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七个孩子一同缩在棚子里睡觉。
几个人隔天分时间守夜,现在醒着的是田中,他坐在最前面,沉默地注意着四周。这里的夜晚并不宁静。
棚子里没有床这种东西,其他家具也很破旧,像是从废墟里捡来的破烂,没有墙这种东西,风呼呼往里吹,拂面的是泥土和硝烟的味道。
现在是夏天还好,不知道冬天了会怎么样。
记忆里横滨似乎处于亚热带,又靠海,气候没有太极端的严寒,但是即使是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度过冬天,到那个时候要怎么办呢。
我躺在地板上,准确地来说是棚子下面的土地上东想西想,白天休息的太多了,晚上便清醒异常。
尽管我如今很是珍惜这片安全的休憩之地。
如果来到这里第一天就让我睡在这里,那我肯定很难接受,因为我根本没有睡过地板,但是在来到这里以前,我已经在露天的地方待了好几天了。
即使这个棚子既不挡风又不挡雨,我对此也该心满意足了。
周围都是孩子们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他们好像都熟睡了,我不想打搅他们难能可贵的睡眠,用身体压着手臂外侧的肉翻身,刚保持好平衡,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是银的哥哥。
芥川龙之介。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头侧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一直睁着眼还是发觉我的动静之后睁开的。
说实在的,其实很吓人,他的表情冷酷得好像下一秒就会用罗生门把我串起来。
我又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也不再管他是否还在看着我。
可能是突然多了我这个陌生人,他睡不着了吧,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一样的,身边突然多了六个人,优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面,真的很难入睡。
从前睡眠条件优越的时候,我也并非没有失眠过,或者可以称之为频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当时觉得天都要塌陷下来了,跨入床榻成为每天最需要做心理准备的事情。
因为等待着我的往往是连续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尽管我的身体说她很累,很需要一场彻底的休息,但是我的大脑说“好的,你很累,我知道了,准备休息吧”,她这样说,会说几个小时。
中间可能有片段的黑暗时刻。
然后,闹钟响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人,因此非常在乎各种可能会影响我身体健康的事情,睡眠就在其中。
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里,我不知道直接或间接地看了多少睡眠缺乏的不良反应,那一长串后果,记忆力衰退、头痛、眩晕……
每一样似乎都已经在我身上应验了。
于是我开始考虑吃安眠药,但是在医师真的给我开了安必恩之后,我又被它的副作用震惊了,并且后悔了。
在服用安眠药物之前我就知道任何药物都是有风险的,甚至是死亡风险,只要它带来的副作用小于它给我的益处就可以了,我是这样想的,并且当时认为自己非常之明智。
但是任何事情发生之前,我们都不会知道它究竟会怎么样。
我睡着的时间变长了。
但是当不知道多少次我昏昏沉沉地度过一整个白天,将第三级阶梯看成第二级阶梯踩空,记错预定的时间……
我打电话告诉店员,不用为我预留药品了。
尽管随之而来的反弹性失眠让我想要敲晕自己。
医生说这是普遍现象。
虽然药物残留的作用和习惯逐渐被代谢掉了,但是担忧失眠的害处和恐惧安眠药的副作用两相纠葛,差点让我因此患上了焦虑症。
后面过了挺长一段时间,虽然睡眠的时间和质量还是不算太好,但我终于能比较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睡眠了,具体表现为,在失眠的时候放空自己的想象或者直接起床去看书,而不是躺着床上担忧自己的内脏和大脑是否超负荷工作了。
所以,今天睡不着也没有关系。
这里也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
我不是孤单一人的。
我们都在为生活的改变而担忧……好像是吧。
我又起了心思,睁开眼睛借着棚外的光线看向芥川龙之介,他的头虽然还是偏向我这边,可这时已经闭上双眼了,或许是真睡了,整个人顿时柔和了起来。
芥川龙之介的的确确是个清秀俊美的孩子,五官精致而富于古典美,眉毛虽然浅淡,可并不是他容貌的缺点,唯一的短处或许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生活让他多两颊微微向内陷进去了。
但这也不是太大的陋处,只是让他显得脆弱了些。
现在回想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也非常漂亮,漆黑的,像黑色的玉石。
他长大之后也会是个美丽的男人。
我完全清楚他的美。
我完全清楚。
我完全清楚个什么啊!
终于我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是我现在的同伴,而我却在他的面前想他未来的样子,想那个我熟悉的纸片人。
一种奇怪的羞耻感灼烧着我的脸颊,于是我又翻身睡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醒醒。”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难道是我工作太久晕倒了被送到医院了吗?
医疗费请公司务必给我报销。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灰扑扑的一片,年幼的芥川龙之介居高临下看着我,“你的防备心弱得真是让人惊叹,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原来还是在这个烂地方。
我克制着用脏手揉眼睛的冲动,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走出来一看,原来大家都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待在棚子里呼呼睡觉,原来我的睡眠质量会那么好吗?六个人起来的动静都没能让我醒来。
但是为什么是芥川龙之介来叫我起床。
我带着疑惑看向他,他也用他那大大的眼睛回视我。
“有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