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的月亮很美,即使是残缺不全的,也有不用刻意描述展示的触动。
过去我的故乡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月亮,我也并非没有在这种时刻出现在室外,然而那时的我一定是匆忙而活跃的,在赶地铁的路上、在夜市的摊位前、在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下。如果身边没有人拉着我闲聊,我也会盯着手机。
那时我没有心情去关注头顶的月亮。
现在我昏昏沉沉的——
*
我被芥川龙之介拉进了附近的巷子里,狼狈地躲在废弃的架子后面,生锈的铁杆被我们撞得轻轻发涩,被无聊的人堆在上面的瓶盖全掉在了地上。
不确定是什么商品剩余的架子,很窄也很小,芥川龙之介只能尽力和我挤在一起,他的手捏着我的肩膀往墙上靠。他自己就靠在我的身前,下巴放在我另一侧肩膀上。
静谧的夜里,我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很浅,比我的呼吸急促,伴有微小的杂音。
我能感觉到芥川君手臂上的肌肉在轻轻抽动,脖颈上也有软骨在上下滑动。他现在很紧张。
也是因为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所以几乎没有感到害怕之类的情绪,还有心情想东想西,如果是在电影里面的话,一定是儿童历险片,我是主角团里的某个角色,或者,我和芥川君再长大个十几岁,这个片段也许是浪漫的私奔情节,当然我想不到和芥川君私奔的场景,也许我是会帮助他和他喜欢的对象的一个助攻角色,尽管我现在也想不到他喜欢人的样子。
芥川龙之介先生的情书感人肺腑,芥川君不说情书,连和颜悦色地和其他人说话都很难。
他真的能在未来对人说情话吗?
我很怀疑。
一束强光手电朝我们这边照过来,刺痛了习惯黑暗的双眼。
真是打了我们措手不及,军警的手电筒微微发抖,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地上瘦削的影子也在微微抖动着,像黑白电影里荒诞的场景。
“喵喵。”一只脏兮兮的小猫从对面垃圾箱顶部跳了下来,噗通一声砸在我们旁边的架子上,然后傲气地甩着尾巴踩着猫步走了。
“原来是猫啊。”藏青色衣服的军警把手电转了个方向打算离开。
“呼——”我想叹口气,但是被芥川君捂住了嘴。
另一个人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跑到这边来。
“怎么了,有什么可疑分子吗?”
“没有没有,就是只小猫撞在架子上了。”
“那就好,现在横滨不太平,很多公司都被国外的间谍盯上了,偷走了机密文件呢,有可疑的迹象一定要机灵一点,及时上报。”
“明白。”
听起来像长官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会,继续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这次的罪犯穷凶极恶,但是为了保护横滨,还是不能随意行事。”
“是。”
*
这下才算是完全安定了吧。
我对上芥川龙之介的双眼,奇怪他为什么还不往后退,难道之后还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反转吗?
我有点紧张了,咬牙往旁边瞟一眼,但是周围完全没有危险的迹象,连属于黑暗的啮齿类动物都不曾出没,周围安静的像一个黑罐子。
“惠。”芥川君突然那么叫我,语气生硬地就像上学的时候睡觉,然后被数学老师发现了,她叫人起来回答问题,敢不回应就把你叫到外面罚站,然而太晚了,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虽然我不明白芥川君现在有什么可生气的,芥川君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咽了咽口水,语调干涩地回答,“……怎么了。”
“惠,我可以那么叫你吧。”
他是这么征求我的意见的,不过他坚定到让我并不能感受到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当然我本来也不会拒绝,只是叫我的名字而已,明子和千代她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银还叫我“惠惠”呢。
这是不是代表芥川君正在变得更加亲近我,这也是正常的吧,因为人非草木。
“当然。”我仰着头说,“你要不要考虑离我稍微远一点呢?后面还是有挺多空间的。”
芥川龙之介后退了一点,不过留出来的依旧少得有限,他握着我的手臂,好像害怕我突然从架子的缝隙里钻出去逃走一样。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外国人问了什么东西吗。”
我发现芥川君喜欢,或者应该说是习惯用陈述语气来问问题,至少面对我时是如此的。也许是他发现了,这么问,我就会把回答当作是应该要做的事情。
不,他一定发现了,芥川君是相当敏锐的。
“哪个问题?那个人问了很多呢,我不太记得了。”我试图敷衍过这事情,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小巷子,“趁着军警还没再巡逻到这里,我们赶紧走吧。”
不得不说,芥川龙之介是有先见之明的,不管是他拉住我的手,还是一边的架子,都挡住了我的去路。
“最后一个问题。”他固执地盯着我,“不许骗我。”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最终还是泄气了。
“既然是你坚持的,那我会和你说实话的。”
“那个人问……你为什么活着呢?”
我想我的语气和表情应当比那个金发男人要和善温情得多,应该不至于伤害到芥川君。
应该、我并不确定。
芥川龙之介放松了抓住我手臂的手指,下滑到我的手腕处。
夜里有些冷,风在吹,我在等他,不知道我会等到一个怎么样的芥川龙之介。
*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问题,他原本以为是某种羞辱或者脏话,也可能是挑拨离间的话语。
他对这些都无所谓。
只有南宫惠这样胆小娇气的人才会在乎这些东西。
但是她问——为什么活着呢?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此刻没有在想自己为什么活着,他的思绪被另外的事情牵动了。
寒冷的夜里,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