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眼,姜九歌神思恍惚一瞬。
低头一看,她一身红衣,站在喜堂上。
周围宾客满座,言笑晏晏。
怎么个事?她不会来成亲了吧!
姜九歌心底一揪。
直到身后传来焦急的一声:“哎哟!花娘子,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快去接宗主夫人啊!”
转过头,竟然是傀修长老,孙无极。
姜九歌微愣片刻,随即绽出一点笑,连忙道:“这就去!”
四周人来人往,推搡间,姜九歌不小心撞到一个粉衣丫鬟身上。
今日大喜,玄极宗变成了人间花海,大家都穿得五颜六色,花里胡哨。
粉衣丫鬟长得极高,微低着头,很不自信的模样。被姜九歌这么一撞,她偏过脸去,只露出小半张极白的侧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姜九歌倒退着往后走,脸上歉意十足,合掌笑着与丫鬟道歉。
高个子丫鬟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模样,她没搭理姜九歌,转身隐入人群中。
姜九歌急急忙忙跑出去,可还没到门口。
外面就高声唱和,宗主夫人到了。
姜九歌赶紧上前,紧张地扶住宗主夫人的手,将她往喜堂带。
趁着热闹,姜九歌轻轻抬眼,看向宗主夫人。
红盖头隔开她的视线,不得见其下的容颜。
喜堂里,宗主长身玉立,喜服加身。
他转过身,英俊的脸庞染着青涩,眉眼间是娶到心上人时,藏不住的喜悦。
是年轻时的姜既白。
他朝同样身着喜服的人递出手心,眉目低敛:“阿凝。”
红盖头下,木语凝两手合握着团扇,掩住容颜。
她眼中只见姜既白伸过来的手,掌心宽厚,带着薄薄细茧。
她失神片刻,想起另一双手。
单薄,而有力量。
木语凝淡淡一笑,伸出纤白的一只手,冰肌玉骨,触之生凉。
这是她选的路,这是她的道。
无关风月。
“一拜天地!”
孙无极念完婚书,折叠合上,高声唱颂。
两位新人俯身,朝着阔朗天地拜去。
“二拜高——”声音被掐住线,生生打断。
“好热闹啊!”
门外出现不速之客,大步朝里走来。
来人深紫长袍华贵,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行进的步伐而晃动,满身少年意气。
如月耀眼。
看见韩蒙这个老熟人时,姜九歌额心一跳。
“你真的,要与他成亲?”
韩蒙站定,视线越过众生,直直看向木语凝。
木语凝抬起眸,红盖头挡去她眼底慌乱的一瞬。
下一刻,红盖头如风中飞扬的雀鸟,被她手中的团扇挑落,露出其下灼灼芳华的脸。
清冷的仙,施上人间粉黛,如坠凡尘。
“韩公子。”木语凝笑道,“如果你是来参加喜宴,那么欢迎。如果是为别的事,恕不能奉陪。”
可韩蒙恍若未闻,只是向她伸出手,固执道:“跟我走,好不好?”
“我舍富贵戒规,陪你仗剑山河间,冬日窝观雪,夏日听花颂。一生何其短,何必困郁此间?”他清俊的眼带着不可察觉的哀求之意。
可木语凝冰冷的眸中毫无波动,微笑着摇头。
姜既白上前一步,将木语凝挡在身后。
他对韩蒙道:“韩公子难道不知坏人姻缘,是要下滚锅地狱的吗?还不速速离开,大喜日子里,我不愿与你动手,坏了好心情。”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韩蒙不愿下这个台阶,对姜既白怒道。
“今日,就算真有滚锅地狱,我也下了!”
他横剑在胸前,对着木语凝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想,这里任何人,没有人可以拦住我们。”
韩蒙冷眼扫过姜既白,以及他身后,玄极宗的所有人。
没有路。
他便杀出一条路来。
韩蒙身前的剑未出鞘,他还在等她的答案。
木语凝轻轻按下欲动手的姜既白,重新站了出来。
“韩公子,你的一生或许短,可我的一生却很长。我们不是一路人,有各自要走的路,你该离开了。”
不是一路人?
好一个不是一路人。
初见时,她不说“不是一路人”。
说喜欢时,她也不说“不是一路人”。
偏偏要等到他愿意舍下一切,带她走时,她轻飘飘来一句“不是一路人”。
韩蒙先是愣了半晌,随即绽出一个笑。
笑中酸涩,无人懂得。
“世间男子,何人配得上你?”
或许他已经神智不清,说着糊涂话。
又或许是在自我安慰,自问自答。
韩蒙松开手,未出鞘的长剑一幕幕放缓,猝然间坠地,空气中似乎结出无形的寒冰,泠泠乍开。
这是他十五岁握剑以来,第一次输。
未战而败。
韩蒙收敛神色,朝木语凝俯身一礼:“祝愿木姑娘,得偿所愿。”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韩蒙挺拔不折,仿佛只是途径婚宴的一位过客,未丢掉一丝傲气,逐渐行远。
喜宴中的小插曲很快被人遗忘。
有小丫鬟低敛眉目,重新为木语凝递上红盖头。
“不用。”
木语凝不再笑,声线清泠,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就这样,也能行完礼。”
长长的红披帛曳地,飘渺仙山,如堆云雾。
“夫妻对拜!”
新人面对面俯身行礼时,姜九歌触不及防对上一双极为熟悉的眼。
姜既白俯身下拜时,在他身后,那个捧着喜盘的粉衣小丫鬟却忽然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