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榆在京城,跟家族长辈们敬酒吃饭说完吉祥话之后便出了家门,去到一个会所跟一帮老伙计们搓麻将,玩得不大,一局一千,不许加倍。
半夜三点,他给时润清发微信祝过年好,后跟了一个8888的转账,上书:岁贡。
时润清把拼音转换为简体,秒回:【怎么,给我发利是?这么多?十块八块的就行了】
【周:你也还没睡?】
【周:今晚打牌赢了一点小钱,好彩头分给你。猪年大吉、诸事顺利![龇牙]】
【差一毫米一米八:刚看完电影回来。你说这话岂不是捏我七寸,拒收意头不吉利】
她勾唇点了接受转账。
【周:看电影?跟谁一起?】
时润清勾起的嘴角向下撇起,似笑非笑,慢悠悠地打字。
周寄榆那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格外漫长。
【差一毫米一米八:哥姐和姐夫】
同坐车后排的堂姐凑过来,胳膊肘往她胳膊上一顶,挤眉弄眼地八卦:“四不四男盆友call你啦~表情仄么甜蜜厚~”
两个语气词被唱得九曲十八弯,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双眼睛一定跟个探照灯似的在她脸上扫射。
被家人点破,时润清微窘,表面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实则惊出语言乱码:“Non!旧同学嚟嘅。”
手机再度震动,时润清过了过了一会儿才偷偷点开看。
【周:过年没什么事吧?之前说好了回国我做东,想吃什么?】
【周:怎么不说话?】
【周:要不你请我吃饭也行,我什么都吃。】
时润清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回复:【七天假我没什么安排,吃饭的事再说吧,刚刚我堂姐说想去垦丁玩,等爷爷奶奶睡醒了问问他们意见。】
周寄榆发表了八百字关于时润清不曾告诉自己老家来自南岛的哀怨以及自己通行证恰好到期的愤恨。
时润清不时怼几句,倒也勉强算是句句有回应。
奶奶家房间不够,时润清枕着压岁钱跟时以心睡在同一个房间,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鞭炮声吵醒。
时思辑和时思墨已早早起床,正收拾着礼品,准备吃过早饭后去时思华的老战友家拜年,届时对方家的小辈也会来拜时思华的年。
七十年前他们孤苦伶仃地上了船漂洋过海,眷村的邻居们早已成了亲戚,登门的全是时思华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过,这种被命运凑成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情”到时润清这一代就断了,时思华的两个儿子一个去了省会,另一个更是在港城生了时润清。
三房儿女中只有时思归嫁在高义,但她的孩子同样也无法再想象出邻居间的相濡以沫。
“早。”时润清睡眼惺忪地问好。昨晚一起疯的哥哥姐姐还在睡,但她必须起床。
陈嘉欣一个人港城,公平起见,时润清陪父亲过除夕,陪母亲过春节。
“几点的飞机?”奶奶问。
“十点。”时润清一边挤牙膏一边回答。
“唉——”奶奶重重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你回去接你妈妈一起再来呀,一年就见你这么两次。”
时润清默不作声,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漱。
等她收拾好自己再出来,饺子已经端上桌了。
时思墨喊她,“来吃早饭,我先送你去机场再去拜年。”
奶奶佝偻着腰,爬在桌上摆碗筷,偷偷揩眼角。
时润清见状,说:“我们昨晚说想去垦丁玩,以心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泡泡温泉。”
“你也跟他们一起去?”奶奶问。
“我还没定,回港城还有点事。”时润清模棱两可地回答。
母亲不一定会愿意放她再回来。
配合时思墨的时间,时润清吃完饺子只匆匆跟刚起床的堂兄姐打了招呼便动身去往机场,临走跟奶奶推拉了半天,硬是带上一大包吃的。
和昨天一样的路,一样的车,一样的人,一样的各怀心事。
时润清闭上眼睛假寐,害怕时思墨开口说些什么。
快到机场的时候,时思墨叫醒时润清,“我明天去港城。”
“好。”
*
初一机场人不多,臭名昭著的港城狗仔也回家过年了。时润清黑衣黑帽黑口罩,落地后直接招的士回家。
去年八月返港的时候,她耗尽自己入行以来赚的所有钱,加上贷款,托关系才买到了浅水湾一套坐山望海的顶层复式。钥匙给了母亲,她却宁愿继续窝在40平米的老房子里,也不愿搬进宽敞的新居。
她平日衣食住行上几乎没有开销,穿的是品牌送的,买的菜不够喂兔子,住着德巴谢先生的友情房,除了通勤烧点汽油,她的账户几乎只出不进。
累死累活干了几年,就换了这么一套房子和一屁股债,结果到现在一天都没住上。
时润清郁闷地报出老家附近的地标,出租车从离岛一路西行开往九龙。
车子驶入熟悉的街区,逼仄狭窄、老旧拥挤的同时奇异地表现出凌乱的秩序感,这是时润清身上挥之不去的、也是令她念念不忘的家乡市井气。
她的家是八十年代建起的旧楼,楼下路口便是一个小广场,节假日自动变成集市。
大年初一摆满了摊贩卖各种红福挂件、鲜花、萝卜糕……,时润清回来得赶巧,集市中间不大的空地上两只醒狮,三名锣鼓队员大开大合地击鼓,配合以锣镲。看热闹的、逛集市的、放鞭炮的……围得水泄不通。
司机往左右探头环视,左打方向盘靠边,停在一栋华丽大楼的门前,这是时润清报的位置。
“Stop here, OK?”阅人无数的司机仅靠她露在外面的眉眼和皮肤就认定她是鬼佬。
时润清也不含糊,“OK, thank you so much.”之后便麻溜地刷卡付款、提出行李箱离开。
她穿过广场旁挤满人群的窄街,走到大楼的背面,虽逆着人流往自家楼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