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就说得通了。
为何她第一次去船厂夜探的时候龚佐并不在自己的房中,为何游鹰卫会在码头边上布防,为何昨夜她在龚佐私宅里一声呼喊,好巧不巧就能招来陈俭那一支游鹰卫。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连昨夜她在书房碰到的那个杀手,都是暗中环环相扣的因果。
“你利用我?”她平淡的语调中听不出怒气,仿佛只是在问寻常得再不能寻常的家常,可龚佐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是利用了人没错,可哪想这这人能活着回来找他算账呢!照理说来的那位不会失手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忍着腿上的剧痛,矢口否认。
宣幼青扬了扬手中信件,纸张摩擦翻飞的声音落入龚佐耳中。
他知道这是遇上最坏的结果了——人没死,还拿到了本该通过她之手送出去的信件。
“守备大人好成算,你这一出到底是叫‘借花献佛’好,还是叫‘借刀杀人’好呢?”
龚佐将她骗至内宅,里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证据,反而是想利用她,将两封密函的位置告诉给来接头的黑衣人。
至于她这条命,估计也是一并被他算计进去了的。
可惜龚佐人算不如天算,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封密函一并落到了她手里。连自己被绑了都要念着及时送出去的,想必是比他性命还要紧的东西。
宣幼青拆开信函草草看过,虽不明前应后果,但通篇读下来,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大抵的意思就是那小小的河下提举官机缘巧合发现了漕运当中的贪污枉法之事,搜罗了些罪证,附带一份洋洋洒洒的检举欲达上听。这龚佐估计就在这一滩浑水里头搅着,便趁着漕船入厂修整的机会接近,夺了人家的性命,事成之后写了一封复命的文书,约好了今夜交予那黑衣人,却不想当中生出了她这个变故。
“现下东西我拿回来了,守备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昨夜那一出变故过后,宣幼青便明白了理刑司的人也在查龚佐,也不知那位陆大人在当中起了多大的作用,龚佐在她这儿扣着,漕军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龚佐已经顾不上什么白蒲村了,眼下那些信函若是落到了官府的手里,他这条命也没有多长可以活了。
他先替自己叫屈:“那白蒲村本就是水匪窝子,差不差我这一句话,官府迟早都要清缴的啊!当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运丁,有没有我这句话,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么!”
不,不一样,那次的“清缴”,与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宣幼青攥着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没有杀害官员这一条罪名,官府不会赶尽杀绝,她的祖父和师父便不会被牵连丢了性命!
“你只管告诉我,当年县衙牵扯此事的有何人。”
龚佐颓然,喃喃道:“我有个同乡,那时候在县衙师爷手底下做事,这事儿是他来给我透的口风,不过我估计他也是听上头的话办事。”
宣幼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年县衙的那位师爷,叫什么?”
“只知道他姓孙,后来高升做官去了。”龚佐念完,干巴巴地笑了笑,“年轻人,劝你一句,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一个粗人当年做错了事,赔礼道歉,可要是你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人身上,这不可惜了么?”
宣幼青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三年前,她在回酒楼的路上,顺手接济了一个讨饭的老乞丐,却没想那人一眼就认出她来,问她是不是桐泽县的人,十年前是不是去县衙告过官。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那老人忽然痛哭流涕。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老天看不下去的报应啊!妮儿啊,当年我不该骗你的,我也知道白蒲村的人是冤死的,可你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儿的娃娃,我不忍心告诉你啊!”
宣幼青仍记得那年的春日,明明是骄阳高照的日子,她却冷得如坠冰窖。
“你说,白蒲村的人都是冤死的?”她颤抖着发问。
可那老乞丐经不住大悲大恸,生生昏厥过去,再往后救醒了,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后她往桐泽县奔波数回,动用了一切手段打听当年的旧事,却不曾想十年间物是人非,桐泽县的官员上上下下都换了好几遍血,当年县衙的卷宗也在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所有人说起白蒲村,都只是那一场盛大功绩的开端,官府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换得桐泽县清明长治百姓久安。
没有人还记得,最初的白蒲村,是以“义匪”出的名。
她的师父本是桐泽湖一带声名赫赫的匪首,行走江湖一身轻功绝首,专挑奸商豪绅下手,以济贫苦百姓之难。
后来他一朝失手被官府发配西郡,桐泽湖一带的百姓为敬英豪,也涌现了许多令官府头疼的义匪团体,其中以白蒲村最为出名。
等到西郡大赦,师父带她和祖父回桐泽县落脚的那些年,也曾听闻白蒲村的水匪几度被官府围剿,却总是不绝痕迹。
于百姓来说,义匪在灾年是救星,在丰年,变成了忌惮的对象。
人命一出,义匪义匪,便只坐实了一个“匪”字。
官府清缴便成了斩草除根,白蒲村的消亡便成了民心所向。
出事之后,她想去县衙讨一个公道。
她的祖父和师父,本来是借宿于白蒲村游船闲钓的,为何官府剿匪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牵连无辜?!
却被门口的差役拦住,说最后那一把火是白蒲村的水匪自己放的,要恨就恨水匪去吧。
可如今有人来说,白蒲村剿匪是一场冤案,那她又应该恨谁呢?
自那年起,淮州城的码头边上就多了一处渔家面馆,人人都道面馆老板娘手艺了得温言寡语,只有遇上桐泽县的人,才会多聊上几句。
她用了三年时间抽丝剥茧,从三教九流的过往中,理出了白蒲村水匪案的第一条线——龚佐。
十年过去,籍籍无名的小卒都能因为当年的机缘,成为统领一方漕军的守备,更遑论剿匪有功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