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晴照日,天阔云闲。
似青似白的天际还未有红云的痕迹,渔家面馆旁的民宅里头,就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宣幼青坐在模糊的铜镜前头,正一板一眼往自己脸上抹着气味复杂的药汁子,闫辰立在她身侧,也不知是被这药味儿熏的还是被那斑驳费眼的铜镜晃的。
宣幼青正拿着扇子扇面上的药汁,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道:“有话就说。”
闫辰目光从桌上另一盘赭红色的颜料上抬起,满腔的忧虑道:“姐,你就非要自己去么?还有这药,大夫都说了不宜久用,时日长了对肌理必有所伤,你这脸要是坏了,咱们平烟酒楼的门面可就矮了人家一截呢!”
宣幼青翻了个白眼,念了句没正行的,放下扇子提笔,循着三年来早已烂熟于心的脉络,一笔一划往面上添画着那些可怖的斑纹。
要说论行走江湖,她平烟酒楼老板娘抛头露面,是要比籍籍无名的渔家面馆的掌柜享受,可白蒲村是她的私事,搅进这件事情里头的知情人,眼下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当初文的法子不是没用过,可白费几年功夫,到头来还是道上的路子起效。绑架朝廷命官这种事情,稍有不慎就要落个牢狱之灾,她不能连累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份家业。
宣幼青对镜描画,回道:“临州天子脚下京邑陪城,不是道上的兄弟可以自由来往的地方,先前派出去认个路,动手的只能是咱们自己人。我扮成这副鬼模样,即便在在风浪里翻了船,败的不过是渔家面馆一处铺子,只要这份家业不倒,到时候出了事,真金白银把我从大牢里头砸出来,那也多一分胜算不是?”
闫辰无可置喙,只默默拜托了随行的詹亮,千万将宣幼青保护好。
宣幼青描完眉眼处蜿蜒的网状红斑,面上便再无其余装点。她天生肌肤极白,原本未施粉黛的情况下,都能瞧见肌理下隐隐的薄红,可眼下只剩下一副寡淡苍白的病容,除了极其熟悉的人,任谁瞧了都不会将她与丰姿冶丽的平烟酒楼老板娘联系起来。
詹亮从屋中离去复又折返:“老板娘,船还有两刻钟便开了。”
宣幼青应声,取了面纱帷帽戴上,闫辰面上忽又添了急色:“姐,你别去太久啊。”
她笑了笑:“都是当掌柜的人了还这样,淮州城的地界就这么大,咱们树大招风,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我不在你可不许露怯,最近金风酒楼那伙人好像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你别担心我,多放些心思在酒楼上。”
“嗯,我记下了。”
在外独当一面游刃有余的闫掌柜,也只有在家姐面前的时候,才会漏出这样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听训。
外头詹亮又起了一道催促,宣幼青拍了怕闫辰的肩,转身上了马车。
今日是她动身去临州的日子。
临州天子脚下陪城,是漕粮北上入仓的中转站,淮州一去,沿大运河行快船十日左右便能抵达。
淮州城守着贯通南北的大运河,船运一业比别处兴盛不少,除了漕船通行,客商船只继日来往络绎不绝。
今日天高云阔,码头边上等待开拔的船只比往日多了不少,宣幼青和詹亮挤在涌动的的人群中缓缓往前,得闲一瞥,只见舳舻蔽水,不见碧水波涛。
虽说此番出行用的是渔家面馆老板娘的身份,但北去临州毕竟路途遥远,天公作美还好说,若是遇上风急浪高的天气,还是大船要稳当些。
詹亮在前开路,挤开熙攘的人群引着宣幼青往最宽敞的那一条客船去,二人方登上甲板,走在前头的宣幼青忽的脚步一顿,而后借着栏杆顺势转了个身,做起了远望赏景之姿。
“怎么了?”詹亮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垂首问到。
面纱下垂挡住了她的面容,宣幼青低声道:“前面客舱,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理刑司那个姓陆的?”
詹亮面色一滞,两步向前将宣幼青挡在身后,看到了前面船舱中的人。
“是他。”
宣幼青心下忽然烦躁,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可转念一想,他应当也不是冲自己来的。
这人要是从之前两次交锋的蛛丝马迹中盯上了她,大可不用等她上船,在岸上把人扣回去审问即可。若是心存怀疑要跟踪调查,也不用着他这位理刑司的一把手亲自出马。
想通了此处,宣幼青心下也没有那么别扭了,毕竟从此处北上至临州,当中还有好几个水驿停靠,管他是公差还是游历,说不定人提前就下船了呢。
随行的詹亮见她沉思入神,提议道:“老板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咱们换下一趟船,明日走也来得及。”
宣幼青回头,隔着面纱轻瞥,船舱中那个笔直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遥遥落向远处江波,周遭纷扰嘈杂似乎都不能扰他分毫。
“不必了,这几日少出来走动,避开些便是。”
淮州城富商大贾众多,眼下不冷不热,正是往各地奔走经营的好时候,这样的大船总是紧俏,若是突然改换明日,怕是只有不透气的舱底可以住了。
为了躲个人,不值当。
客船之上分了独间和散舱,独间为上层,其间一张竹绷窄床可供客人歇息,临水的一面开窗,窗下一张精巧小几,环顾四周说不上宽敞,但相起居照应之物也还算齐全,不算委屈。
宣幼青在小间中安置好,便听见了外头纤夫整齐的号子声,抬头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临州城繁忙拥挤的码头,正随着船行碧波一点一点缓慢后退。
船行两日过怀宁县码头,重新起航后,宣幼青差詹亮去打探。
不多时,詹亮敲门进来,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搅糖人儿递给宣幼青:“前面码头上了不少手艺人,老板娘尝尝。”
宣幼青念了句多谢,清甜的麦芽香气萦绕鼻尖,她咬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看到人了么?”
詹亮点头:“人还在船上,方才我去正瞧着他在甲板上透气呢,身边只跟着一个随从。”
捏着搅糖的宣幼青忽然有些气结。
她也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跟个怕猫的耗子似的在小间里窝了两日,瓜子磕得嘴都起皮,手边两册话本都快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