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满泪水的双眼,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了,贴身的荷包物件都收在枕侧,连带着那把黑沉沉的匕首都在,周遭雕花木床素雅承尘,桌椅摆件插屏条案一应俱全,怎么都不像客船上的小间。
可胸口处隐隐的不适,提醒着她刚经历过一场溺水边缘的死里逃生。
这是被带到何处了?
她撑着胳膊试图起身,紧闭的房门恰时打开,传来脆生生一句惊呼。
“姑娘你醒啦!可别乱动,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宣幼青被她这一吼愣住,倒也真乖乖倚住床头,老老实实等起大夫来。
不多时,房间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言语声。
“……陆大人放心,姑娘她体质尚可,眼下既然醒了,就说明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开些温补肺腑的方子,静养几日便可。”
宣幼青脑子轰的一声,心下直呼不妙。
早先助秦老二逃脱的那一场戏演得太过,没想到真将自己交代到了姓陆的这手里。本来预计着被他救起来的时候还能清醒着表达一下要回客船上的诉求,谁曾想她昏死得太过彻底,半点开口的机会都无,一醒来就只能在这儿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茫然。
她也顾不上什么动得动不得的嘱托了,脑子里最要紧的就是她面上的掩妆,三步两步赤脚蹦下床,将脸凑到不远处梳妆台上小小的铜镜前头。
面上虬结可怖的瘢痕尤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当年讨这个方子的时候特意让师傅里头加了防水的骨胶。
方才那小姑娘引着大夫和陆仕谦进门,瞧见她正赤足踩在地上,又一阵惊呼:“姑娘怎的起身了,快快躺着,让大夫给你瞧瞧。”
陆仕谦立在门口,晃眼一落,瞥见玉白色一截赤足,忽的别开脸去。
大夫上前望闻问切看过,回头正要报予陆仕谦,却只瞧见门口负手而立一个背影,便先交待宣幼青:“姑娘这一次溺水,好在时间不长,昏迷之后通气控水处置也还算得当,只不过河水倒灌,肺腑受些惊凉,短时间内收刺激易咳嗽,老夫开一剂温补润肺的方子,养上半月应当无虞了。”
虽说处境来得意外,但能亲口听到大夫说自己身体无恙,宣幼青倒也能心安不少,正说着要言谢,身侧的小姑娘忽的插上话来,言语间的夹杂着三分迟疑。
“大夫您可瞧清楚了,若姑娘当真身子无虞,怎的瞧着面色这般蜡黄,可要仔细看看。”
写完方子的大夫停笔,并不着急回话,抚着长髯意味深长地看了宣幼青一眼,才缓缓道:“此症在表,对姑娘内里并无弊害,也并非老夫可医。”
宣幼青往门口处撇去,悄悄捏了一把汗,生怕这位热心过头的姑娘再揪着不放,主动解释道:“多谢姑娘关切,此乃我自小面疾所遗之症,并无大碍。”
那姑娘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戳了她的私隐,窘迫着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宣幼青和善地笑了笑,接过大夫开的方子,拿起了自己的荷包:“有劳大夫,诊金这处我一并给您。”
大夫摆摆手,指了指屋外的人:“姑娘客气,陆大人连带着抓药的钱一并给了,姑娘拿了方子去街对面的济心堂直接取便成。”
宣幼青不愿欠陆仕谦人情,等大夫走了便起身整理好衣衫,在门口追上了他,伸手递上自己的荷包,说要归还诊金。
救命之恩难以为报日后且说,但金钱债眼下总是能还的。
陆仕谦并未接受,只淡淡道:“那夜醉酒叨扰,陆某心中愧疚,今日举手之劳该当赔礼,还望老板娘成全陆某一个心安。”
宣幼青一怔,听到他搬出雨夜闹事那一遭,就知道他无疑是认出她来了。
可做为一个本该籍籍无名的面馆老板娘,被堂堂分司署的主事大人记住了,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他喉头,上回挟持见了血的口子,眼下还有浅浅的一记红印,一直延伸到月白色交领掩盖住的肌理之中。
陆仕谦被她灼灼不移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默不作声挪开步子,佯装问起了公事:“那夜你为何会在船舱中游走?”
宣幼青收回眼神,瞎话张口就来:“睡不着,出来透气。”
陆仕谦一噎,他自小目视之力异于常人,分明瞧清了那夜她谨慎摸索犹疑不决的模样,她这是骗鬼。
“那群水匪你可有印象?”
“并无,说起来我应当是被陆公子莫名拉进房中,而后再有知觉,便已经在那群贼匪的船上了。”宣幼青无辜摇头,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行,陆仕谦算是明白了,这人嘴里怕是一句实话都无。
“公子若无疑问,小女子这厢就打算动身去码头了。”
宣幼青见他没了追问的兴致,便作辞别,意欲去码头碰碰运气。詹亮没在船上等到她,估摸着也会在附近的码头等着。
陆仕谦看了看她两手空空,问了一句:“大夫交代的药,为何不去拿?”
宣幼青回道:“方子都收好带着了,行路不便,等到了地方再去药房抓药煎熬。”
陆仕谦便不再多言,等看着宣幼青的人影消失在客栈前长街拐角,这才叫来先前一直在宣幼青房中侍候的姑娘。
“她可听见大夫如何称呼我的了?”
姑娘点点头:“定是听见了,大夫在屋里明明白白说了诊金都是陆大人付了的。”
他眯了眯眼,眸中蕴起耐人寻味的深沉,此时再想起她口口声声喊的“公子”,就显得有些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