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场。
四面八方的嘈杂声逐渐平息,荧幕的亮光取代灯光,幽深黑暗展开双臂,从背后相拥。
身边人呼吸清浅,像烈日追灼后燃烧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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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州城。
满目疮痍,娇小的女孩蹲在娘亲的尸身旁哭,蓬头垢面的脏污小脸上被泪水冲刷出两道雪白的泪痕。
她的眼睛很亮。
身着甲胄的将军高大得像座不可撼动的山。
但山为她蹲下,温和地注视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
他解下染血的披风,将女孩娇小的身体裹住,语气温和:“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死死地抿着唇。
凑近了,她看到他眉眼下压着血沼。
“覃珠,”低沉的男声响起,似乎比刚才更多了几分世故圆滑,“夫子今日来过。”
时光总如烟云空幻,镜头一转,自尸山血海、破布烂砖里爬出来的小姑娘已然长大。
她穿着刺绣精巧的衣裙,出落得亭亭玉立,正眨巴着灵动的眼睛,俏皮地将手里捏着的翠绿竹蜻蜓递给威严的将军。
“给。”
将军的表情软了,接过竹蜻蜓,粗粝的手指抚过娇嫩翠绿的竹叶。
“你……”
他刚开口,覃珠圆溜溜眼珠一转,赶紧补了一句:“专为你编的!”
宗珅话到嘴边,看到她笑嘻嘻的粉白俏脸,悄然抿唇。
“宗将军!圣上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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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云微微低头,不自觉瞥了一眼身边全神贯注看电影的女人,荧幕的微光在她澄澈眸中跳跃,仿佛暗夜里生生不息的鬼火。
真实的她并非荧幕上演出来的覃珠那样单纯俏皮。
十年过去,当他们再次并肩,稚嫩青芽已成参天大树,清纯懵懂炼作妩媚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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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冉银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二十岁的她,就像面前荧幕里的覃珠,浑身的灵气从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来,红润的唇和白净的肌肤,在不起眼的角落演不起眼的角色,浑身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这份横冲直撞的纯真在这行很少见。
他留意到她时,她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相撞,那年轻姑娘眨了眨眼,冲他笑:“林老师,您在燃烧吗?”
林汉云刚从上一场戏里抽离,眼角犹带泪痕,平复不久的心跳为她这句话骤然鼓噪。
尘土飞扬的片场角落,他眼神闪烁,抹了把脸上的血浆与脏污,表情略带窘迫:“小姑娘,你是……”
他的经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多年相处如老友的默契让他只是飘过去一个眼神,她便止步。
但很快,斜刺里冲来一个熟面孔,按着姑娘的脖子连声道歉:“林老师,不好意思,这孩子新来的……”
小姑娘惦记着他的问题,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林老师,我是冉银竹,叫我小竹就好。”
冉银竹。
真是好听的名字。
她身后的熟面孔恨铁不成钢地连声埋怨:“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自来熟……”
林汉云制止了对方把人拉开的举动,微曲着腿,瞧着冉银竹水灵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复述:“小竹。冉银竹是你的艺名吗?”
冉银竹的头发像雾一样散开,红润的唇一张一合:“不是哦,是本名。”
解释完,她又冲他笑,仿佛很自豪:“好听吧!”
林汉云点点头,抿唇回以矜持的微笑:“好听。”
熟面孔一脸崩溃,终于得空插上了话:“林老师,原来演肉票的那姑娘家里出事了,导演通知让我安排人顶……”
在这时,林汉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也是一位经纪人,貌似还是自家经纪人的徒弟,没出师时常跟在她身边跑进跑出。
“肉票?”
听到他喃喃地重复,对方立马停止了喋喋不休,连连点头:“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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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将军在战场上失去了一只眼睛。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时断时续,两国从覃珠儿时打到及笄,终于全面休战。
宗珅以一只左眼为代价,取回了敌方将领首级。
覃珠用竹叶给他编了一个碧绿的独眼罩。
宗珅戴了,又摘了,换了皇帝赐的,黄金打的,还镶了红彤彤的玛瑙。
姑娘郁闷得三天没理他,第四天清晨,宗珅拉着她的手,塞给她一对儿清凌凌的翡翠镯子。
圣上赐的好镯子,碧绿透亮。
覃珠气鼓鼓地把翡翠镯子扔到桌上,俏脸粉红,圆溜溜眼睛包着泪:“我不稀罕。”
宗珅无奈地拉她坐下,把贴身放的竹叶眼罩捧出来,碧绿的竹叶边缘微微泛黄,细小的绒毛摸上去有些刺啦。
覃珠哭着,眼角瞅着。
宗珅把黄金眼罩摘下来,露出皱皱巴巴的眼窝,空洞的黑与虚无,覃珠刚一瞥见,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都怪他,都怪他!”
宗珅纵她,作势要把竹叶缠的眼罩戴上,覃珠满脸泪水地扑过来夺走:“行了,别戴了,我知道不舒服。”
在将军沉默的注视下,她的脸颊通红:“我气他,也气你。”
宗珅叹了口气:“小珠,我是臣。”
“别叫我小猪!”覃珠张牙舞爪地扒拉他,“你才是猪!”
宗珅把她别扭的鸡爪子抓在手里,温柔地安抚、揉捏:“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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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云掐着冉银竹的脖子,举枪对准她的太阳穴,冲银行门外的警察吼:“给老子让开!枪放下!”
他妆容粗犷,体格健壮,脸上糊着脏污和血浆,近景拉近,眉梢脸颊还沾满泛黄的细砂。
他粗野霸道的行为衬得冉银竹像朵纤弱的花。
镜头里,冉银竹满眼惊恐,细腻的额头冒出汗珠,几绺发丝凌乱地散落,拼命压抑紧张的呼吸,眼角闪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