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珅一回城,就吩咐人在庭院里移植了一片小竹林,穿过去就是将军府的练武场。
小竹林显然水土不服。细瘦的竹竿泛着营养不良的青黄色,全然不似在它们家乡时的苍翠欲滴,稀稀拉拉的竹叶也都蔫头耷脑,东倒西歪,颇有副独在异乡的旅人模样。
覃珠在旁看得直乐,被宗珅弹了记脑门。
那力道不小,姑娘白玉似的额头上登时起了道红印。
覃珠瞪他,他望竹林。
风拂过他宽大的袖袍,撩起几绺微白的鬓发,略显萧索。
犹豫半天,宗珅终于开口,声音不自觉放轻:“覃珠,你长大了,可有心仪的……”
覃珠抿了抿唇,转身想走,被他掰住肩膀。
她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他:“你辛辛苦苦种这竹子讨我开心,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
宗珅愕然,木讷地放开手,旋即在她的瞪视下叹了口气:“小珠……”
他的表情染上几分落寞,英武的眉毛沮丧地垂下,像无奈,又像是服软:“何苦?”
覃珠闻言,脸上氲着火,上前一步,蒲柳之姿反而逼得将军倒退半步。
她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往下拽,直到可以和他平视,盯着他的独眼,看了很久才开口。
“宗将军,我很感激您救我。”
宗珅的眼睛闪了闪,黄金面具的光泽嚣张,在他这张粗犷的脸上格外碍眼。
覃珠嫌弃地皱了皱眉,放开他:“你什么都知道。”
宗珅终于得以直起腰,但没完全直,想了想,干脆坐在廊下,换他仰视生气的姑娘。
暗红色的回廊曲曲折折,他背后是庭院中的奇石怪树,微风拂过,青绿的树叶与棕黑的枝杈在他身侧落下斑驳的阴影,这份朦胧把他深邃的眸光也衬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可是怎么办呢?”
他的目光游移,语气彷徨:“你若桃李,我已不惑。”
覃珠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暴躁地跺脚,仿佛还不解气,大胆地踩上宗珅的鞋尖,孩子气地来回碾。
“你休想……”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急切,恶狠狠地威胁,“你休想把我推开!”
她曾不止一次幻想,如果那天爹娘没有拼命将她推开,她是不是就已经死在敌军刀下,成为了一缕亡魂?
她将无牵无挂地渡过黄泉,与爹娘在那头团圆,不识宗珅,不恋人间。
她再也不想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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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里戏外,林汉云每次看到冉银竹执拗的眼神,都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娱乐圈里每一个靠努力与勤奋打拼出头的人,大多从籍籍无名摸爬滚打到赫赫有名,一步一个脚印,一跌一个血口,挣扎着爬上山顶。
然而成名后,大部分旁观者都只能看到他们在台前闪耀的时刻,趋炎附势如飞蛾扑火,或为名来,或为利往,他们成名前在黑暗中蛰伏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好像在外人眼中根本不存在。
但冉银竹和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不一样,她看到了光鲜背后的困窘,繁华散尽的落寞,而且看得很明白、很洒脱。
最可贵的是她坦然接受孤独,仍不改一条路走到黑的勇往。
他打心底里佩服她的耐性。
她还这么年轻,就活得比很多人都通透,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让他很想拉她一把。
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
那场抢劫绑架戏让演员冉银竹进入了大众的视野,那几帧电影截图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也为冉银竹聚拢了第一波人气。
她平淡的群演生涯终于宣告结束。
她的观众缘出乎意料的不错,在经纪人眼中,她第一次拥有了商业价值,遂动用关系和资源,试图趁着引起关注的机会乘胜追击,为她牵线搭桥找合适的角色。
果不其然,她的经纪人兜兜转转求到了他身边,于是他便顺水推舟组了局,将她正式介绍给了相熟的青年导演。
年轻导演往往乐于给新人机会,他为她选择的又是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类,非常适合初出茅庐的冉银竹。
那场饭局上的几人相谈甚欢,青年导演当场便热情地邀请冉银竹参与他下一部电影的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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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导演的思维跳脱,往往冒出一些让人拍案叫绝的奇思妙想,就连阅历丰富的林汉云有时候都不由得佩服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别提冉银竹这个戏痴。
她将在他的戏里演一只千娇百媚却冷酷无情的狐狸精,台词不多,但角色的设定和反差对演员的外貌及肢体表现力有极高的要求。
演的好,也许就能借皮相的热门再往上爬几步;演的差,很可能招人冷眼,毁誉参半。
自古影视剧中多见狐妖,前人的优秀范例让冉银竹犯了愁,思索该如何有所突破。
林汉云默默地给她分享了一只狐狸哼哼唧唧睡觉的视频。
冉银竹眼前一亮,开拍前铆足了劲做功课,天天在网上搜罗狐狸看,对着镜子学,撒娇时慵懒、捕猎时露相、掏腹时狠辣。
开拍时,她浑身的灵气凝成一股不似凡人的妖气,把狐狸精的形象塑造得深入人心。
电影大获成功,她成为这部电影中最受观众喜爱的配角。
犹记得那时,他恭喜她,她却笑容不改,清醒得不像刚入行的新人。
“林老师,我最该感谢的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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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林汉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活得如此通透。
她初见对他说出那句话时,他的心为之一震,但之后再提起,她都是笑而不语。
很久之前,他还是个愣头青,单枪匹马地闯荡黑深沼泽。
他有幸遇到一位赏识他、提携他的长辈。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双眼饱含着通透与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打心底里佩服。
他也对他说过和冉银竹那句类似的话。
但那时的林汉云太年轻,整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最害怕的就是寂寞无聊。
他的恩人却说希望他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