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循声抬眸,认出是那日济苍山断崖前屡次三番想要自己性命的那位,她左右顾盼,此处离山顶的主殿颇远,殿中空荡,使唤的下人也都被悉数潜了出去,殿中只剩几个站在香炉旁拨熏的女婢,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小心。
“哟,原来是那日的紫衣姑娘。”心中谨慎的红衣,面上拿出了七分的客气,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七分笑脸总能驱散三分的敌意。
弥月抬手掩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鬓角两旁的碎发被手巧的丫鬟编成了两条极细的麻花,如今细看,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我可不叫紫衣,忘了告诉你,我姓项,项义是我爹,”她说这话的时候,上下打量着红衣,嘴角挂笑的同时带出了一丝优越感。
红衣这才恍悟,那日瞧着这姑娘乘的马车,珠帘锦锻的装点就与这纷乱穷苦的世道格格不入,甚至比官道上赶路的官驾都要华丽上几分,弄了半天,这富甲天下的济沧山是她家的。
“我说姑娘身上怎会比旁人多了几分贵气,又没有蓟州那些官家小姐的拘谨,原来是项大善人的爱女,果然才貌出众,丽质天成。”红衣思忖在见到她的“夫君”之前,嘴巴甜一些总归是有好处的。
瞧着红衣一脸的真挚,坐榻上的弥月笑的更欢了,只不过这笑声里带了一丝不屑,“我瞅着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快来坐,尝尝我们济苍山的新茶,”她客气的招呼着红衣,听起来不像有敌意,“那日我与青云拌了几句嘴,让姑娘看了笑话,是弥月年纪小不懂事,今日就借着茶水,给姐姐陪不是了。”
她亲自执壶为坐到她面前的红衣斟了一杯,双手托杯,递到了红衣的面前。
茶叶干瘪的边角在热水中舒展,还用了几瓣晒干的梅花做了点缀,与普通茶叶不同的是,这杯茶伴了一丝若隐若无的药香。
红衣笑而不语,并未接过,心想这丫头片子在这儿等着她呢,想毒死她未必做的也太过显眼了。
弥月见对面人的反应,苦笑一声道:“怎么?姐姐容不下我的歉意,还是。。。。。。”她黛眉微挑,带了些婴儿肥的脸颊向前凑近了些,声音压低道:“怕我毒死你啊?”
红衣面上的笑容散去,二人目光毫不避讳的对视,似有灼烧感蔓延开来。
弥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怕了?”说罢将一盏茶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不怪姐姐谨慎,我们济沧山的茶水本就与别处不同,项家人常年耗在药池旁钻研药草,身上难免沾些毒气,所以我们山上喝的茶水里,比寻常的茶水里添了几种祛湿清毒的药材,常人喝了也无害,反倒强身健魄。”
项弥月才不傻,那日交手过后,她深知眼前的女人是个心智卓群的女子,青云能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她将那挠心散均匀的洒在了一身新衣上,打算一会儿让贴身婢子白芷装作不小心打翻茶水,再让这个女人去换洗,如此一来,那女人就算七窍玲珑心,也不会识破她的小心思。
还是同一壶茶,弥月又给对方斟了一杯,依然一脸真挚,托到了红衣的面前。
“是我小家子气了,之前之事都是误会,对项姑娘造成的困扰,我红衣也在此赔罪了。”红衣这次大方的接过茶水,抬首饮了下去,脸上的警惕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本就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虽然这些年,踱步求生于充满恶意的人间路上,可却也总揣着一颗良善之心,不忍丢弃。
“姐姐是来找青云的吧,他山务繁忙,还需一会儿功夫才能过来,我们姐妹刚好得个闲聊的光景,还没问过姐姐,你与他是如何认识的?”弥月用镊子煎着茶,好似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不瞒项姑娘,我与你口中的青云公子,那日济沧山下是头次见面,”红衣无奈摇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多年前似乎中了一种奇毒,又或者身子受了什么重伤,对于以前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偶在在梦中,会有些只言片语的记忆,但梦醒来,那些只言片语也随之消散,那日你们的青云公子说与我是旧识,我起初也是不信的,你的问题也是我今日来此的原因之一。”
红衣故意将“夫君”那段隐去,是看出眼前的姑娘对这个青云公子似乎有情,无论这“夫君”是真是假,都先暂放一时,若此事只是那公子一时兴起,她此言一出,岂不是平白给人家姑娘添堵,棒打了鸳鸯这种损德的事,她红衣可干不出来。
红衣一番解释后,对面姑娘的眼中的确放松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凌厉,嘴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几分。
弥月心中作想,没准是青云剃头挑子一头热,若真是如此,事情反而没那么棘手了,“来人,茶有些凉了,去换一壶水来,”说罢笑着抬头,朝红衣道:“姐姐放心,我们济沧山的医术是庆国最顶尖的,就连京城的太医院也要年年遣人来我们山上研习探讨,一会儿我让人给姐姐诊个脉,寻个方子为姐姐清除体内的余毒,说不定姐姐就记起来了呢。”
“那就先谢过项姑娘了。”红衣笑容真切,心头一阵暖流涌过,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彻底放下了戒备。
方才引见她的婢子听到小姐的吩咐闻声而来,将二人面前有些放凉的茶水小心地提起,躬身退去,可就在弯腰的那一霎那,脚后跟踩空了坐榻前的木阶,身子一歪,竟将整个茶壶倾洒,茶水朝着红衣的脖颈径直倒去。
红衣前一刻还在向对方道谢,几乎没注意到那婢子脚上刻意的动作。
可弥月扑扇的长睫却在茶水洒出的那一刻定住,一股窃喜喷薄欲出,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主仆二人目瞪口呆。
红衣甚至连眼皮都没抬,条件反射的弹出左手托住了壶底,在空中轻松的画了一道弧线,顺着茶水倾倒的水花,将药茶一滴不剩的收了回去。
婢子身前的木阶上竟没滴上一滴茶渍,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就连红衣的脸上都划过一丝讶异,貌似自己都不知是如何将茶水一股脑的收进茶壶的。
“红。。。红姑娘好身手。”项弥月一双杏眼瞪的滚圆,比起小心思没得逞的沮丧,眼中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身旁的丫鬟白芷怔了怔,忙跪身请罪:“怪奴婢粗心,让两位小姐受惊了,奴婢也就去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