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在工具箱里挑挑拣拣,又向冯仵作借了一些可能会用得到的。
仵作缝尸所用的针线都与她做手术时的工具不同,与缝衣针更是沾不到一点边。
冯仵作看向旁边的木板,迟疑了一瞬,说道:“缝合好尸体至少需要两个时辰,通判大人要事缠身,当真要留在此处观看吗?”
刘通判一愣,赞赏地看了冯仵作一眼,他自然只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又不是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为何要看完整个过程?
冯仵作倒是有几分机灵,恰好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既然如此,本官先回去处理公务,等这边结束后,在着人前来寻本官。”
冯仵作恭谨一笑,又转头看向沈峤,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眯眯地道:“沈娘子,你也只是要证明自己,那你只缝上半身好了,都让你缝了,衙门的工钱,我可不想分你一半。”
沈峤脑子一转,立时明白了冯仵作的意思,这人是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去缝他下身,纵她不介意,也难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感受到冯仵作的善意,沈峤也不再坚持,点头行了一礼:“我听冯大人的安排便是。”
冯仵作打眼扫了一圈房内,见沈峤已经收拾好头发,用棉布罩住口鼻,心中有些赞赏,不再迟疑,翻开白布,将其盖到腰部以下。
沈峤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打量着这具尸体,这人明显受过利器所伤,腹部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应是刀伤,上肢也有多处伤口,显然打斗十分激烈,还被人补了刀。
范大夫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沉声说道:“近来潭州地界不太平静啊,我已听说官道上出了好几起盗匪杀人劫财的事件。”
沈峤心中一动,手下动作不停,问道:“很多吗?”
她与邓玄籍在醴县郊外遇匪,醴县也属潭州治下。
不知这些人是否有所关联。
范大夫幽幽道:“这春日里已有了四五起,是往年从未有过的,想必刺史大人也在为此烦心吧。”
沈峤默默思索着,去年冬日,北方异族来犯,虽未占领大盛的一州一县,却听闻边城死伤惨重,十存一二。
边城与潭州隔着千山万水,可那时她就感到一阵不安,疑是乱世气象初显。如今不过四月有余,不到半年,潭州已然较往年更不太平。
冯仵作“咳咳”几声,打断了范大夫的话头。
毕竟是在官衙里,这话又有点像在暗指刺史大人无能,被有心人传出,难保大人不会生气,迁怒于他。
沈峤毕竟没有缝过尸体,初时还有点生疏,几针下来,略做调整,竟是越来越熟练。
冯仵作都看在眼里,见她针法与常见的不同,细看却像是根据不同的伤口在做调整,不由啧啧叹道:“我真信了那不是你缝的,看了你的缝合,之前那些针法显得太过拙劣。”
马大夫听了这话,有些坐不住了,凑上前去观看,他并非庸才,自然看得出其中门道。
看罢沉默片刻,终是不甘心,疑惑道:“沈娘子,就算你技艺过人,你究竟是怎么学来?平日里没那么多病人需要缝合吧?”
见冯仵作等人也好奇地看着她,沈峤放缓了手中操作,仔细斟酌道:“几位都是从小学医,冯大人也必定颇通医理,大家初学针灸时,也不会直接在别人身上扎吧?”
范大夫点头:“那是自然。”
沈峤笑道:“从小家父教我医术,但凡家中吃肉,必然让我先缝合一遍。”
马大夫冷笑道:“别人也是这样练的,怎么就练成你那样的手艺?”
沈峤抬眼看他半晌,盯得马大夫一挥衣袖,转过头去,怒道:“你看我做甚?”
沈峤不紧不慢地理好手下外翻的皮肤,悠悠道:“同样是从小练起,不同绣娘的手上功夫也大有差别,你说是为什么呢?冯大人,不知官衙内有无生鸡蛋?”
冯仵作一愣,不知沈峤这是何意,还是答道:“伙房里应当会有,若沈娘子需要,我可派人去拿。”
马大夫此时脸庞已涨成猪肝色,他自认对医术极有天赋,还不到不惑之年,已在潭州已有一定的名望,谁不对他赞一句年轻有为?
这个沈家女却话里话外暗指他没有天赋,自己却拿她无可奈何,不禁冷哼一声:“难道一个生鸡蛋就能证明你天赋过人,远超我们这些老头子吗?”
这话却是将范大夫与冯仵作也拉了过来。
范大夫微微一笑,自是不在意,他已年过六旬,此时看沈峤与马大夫之间的暗流涌动,就像看两个小孩玩闹一般。
沈峤自不会如此傲气逼人,当即回道:“我的天赋不过尔尔,只是专研一道罢了。等此间事了,若几位还有兴致,可以给几位前辈看看,我这十年如何苦练。”
范大夫家世代行医,深知有些独门手艺,该如何习得也是绝不外传,就如他家传的针灸术,绝不许自家子弟道出如何练习。
因此打断道:“沈娘子不必如此。”
沈峤知他所想,更加敬佩范大夫为人,却坚持道:“家父在世时,也曾想将一身医术授与更多人,无奈因身体原因未能做成,他见我如此,必不会责怪。”
几人见她坚持,不再多言。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沈峤终于理好了最后一处线头,之前血肉模糊的尸体,登时变得整洁严肃起来。
冯仵作对缝合术亦是十分熟练,沈峤的手法虽新奇,却并不复杂,他在心中琢磨多时,已大致明白,笑道:“下半由我来缝,我可得用到沈娘子的缝合法,否则,家属必然怪我不尽心。”
沈峤一笑:“我自没有藏师之意,冯大人只管去用便是。”
王二见大势已去,面色灰白地坐在地上,任由衙役拖他出去。
冯仵作带几人回到公堂,却见堂中人多了近一倍,连周刺史也亲自前来,刘通判与另一位长史大人陪在身旁。
“此案的堂审记录我已看过,仵作房中的细节也已有人禀报,王二,你可知诬告是何罪责?”
刺史大人面沉如水,他周身气势较刘通判更甚,堂上威压压得王二双腿一沉,砰砰地连着磕头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