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院里行装已经收拾大半，副官和几个亲随清点完毕，柳域回返到昨晚客居的厢房中换好骑装，准备到楼下汇合开拔，开门却见郭家女娘伫立在前。
故人经年，他昨晚看到了，今日在席间也见过了，却是无心也无话。
“女公子有吩咐？”
四下无人，郭家都在正厅，其余仆妇应是被郭明阅遣开了。
“莫叫我走，我只说说话。”郭明阅出声细软，有些哽咽，迈脚进了屋。
柳域迟疑了片刻，关门回身，郭明阅站在厅前，眸子深深望向他。
“长安一别数年，有幸重逢，女公子若有吩咐，便说罢。”柳域也不在往前，靠在门边，郭明阅还是那个全无顾忌的长安贵女，此处不仅有郭氏，还有高湛。
还是那个柳域，云淡风轻，世间百般艰险苦难，到了他这里如石沉深潭，毫无波澜。
“父兄，想让我嫁高湛做平妻。”郭明阅柔柔出了声，“陇西永州，都说是荒远粗蛮之地......”
“我方从永州而来，风土与长安不同，但却是域外煊赫之地，高氏更是富贵豪奢，女公子莫要担心......”
“你可是还在怪我？”郭明阅出声打断他，上前一步，快要贴到身前，柳域不着痕迹往侧面退。
“当年断亲信是家中长辈所迫......”
“旧事无需多谈。”柳域无心与她纠缠，只得打断道，“女公子此行若是来议亲，那更不好再提成年往事。”
他已经想走了，顿了顿，又道，“柳域自小失恃，寄居长安。年少时偶尔女公子照拂，未曾有过更多身近。及至身赴西蜀，又转投陇西前线，如今幸得今上青眼，勉力得此都护傍身，然，只是挂名而已，碾转半生，自己尚未有根基，遑论照顾女公子......”
这番说辞实在冠冕，却讲得大声，话说给郭明阅，此处是高氏的军镇，哪怕是隔墙有耳，也是没有漏洞的，也是为郭明阅计，保全郭氏想要联姻高湛的筹谋。
郭明阅却顾不得那么多，从前她听从了父兄，与临行去西蜀的他断了缘分，已是误了婚事，又拒了所有的求亲，耽搁到如今，却还是没等到他。
此次来陇西，一来是被父亲极力劝行，二来自己也存了私心，知道他新任都护府将军，奢望还能再见，没想到天意垂怜，却这么快。
长安纷纷扬扬传着他与高家小女公子的传闻，这次又是一路随行，虽然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但心中忐忑，趁着席面闲聊，自己偷偷来见他。
对面的郎君，没有她预想的愤怒，也没有丝毫隐忍的思念，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在她的面上停留。
少年情谊，是被她辜负过一次，但柳域回来了，从西蜀和边关的尸山血海爬出来，还为自己挣到了通天的陇西都护使，这次郭明阅不想再错过，陇西高氏的平妻又如何，眼前这位郎君才是她自小给自己选的。
柳域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无从回应，也无可回应，郭家此次来，除了和高家议亲，定然这一趟也是要来他的都护府转圜一圈的。
但唯独，结亲的事，从前郭可奕是看重他柳氏养子身份，将来在长安军中可有助力，及至他被作为弃子丢去西蜀，郭可奕便彻底决断了这条路。
如今他与长安柳家更是新仇旧怨，除了双方顾忌在今上那里的场面好看，没有撕破脸，郭家要纵横陇西和关中长安，几方势力，自然不会和自己绑在一起，这才看向了陇西。
“柳都护......”郭明阅咬唇泫然欲泣，泪光在眼眶里流转，又是上前一步，见柳域不说话，忍不出问，“可是那位高氏女公子......”
再说下去，牵连甚多，柳域打断道，“传闻实在不可信，柳域和那位女公子更是云泥之别，莫再说了，今日部属都行装待发，改日再请郭老入都护府礼待指教。”
说完推门大敞着离开。
今日开拔也不止柳域，先行一步后，便是沈士清护送高湛一行回庆州。
沈士清忙前忙后，高湛已经上了马，郭明浅才去侧院请了妹妹出来，与郭可奕同乘一架马车随后，除去家仆护卫，另有几十人的亲近随从，浩浩汤汤，很是气派。
他们不入庆州城，只落脚在城外的静山寺。
急行军结束了，高长梧悠闲地侧身骑在马上，看着郭家的派头，和中原话此起彼伏，有些明白沈士清的不耐。
陇西重军尊军，但凡有军士在场，由不得高门大户做派，竟然让所有人上马等着。
马在原地等久了，也有些不耐，长声嘶鸣，立了起来，惊到了郭家的仆从，拉着马车往后慌乱退去。
长梧拽紧了缰，哼哼道，“嗯，马等久了......”
高湛侧眼看她，“都是战马，哪里会连这点耐性都没，把缰绳松一松。”
长梧被识破，尴尬笑笑，扭转了马头只能作罢。
终于出发了，前行是高湛带着长梧直奔庆州，沈士清先行护送高氏一行到寺中安顿，晚间再自己折返。
这段路，长梧小时候被高湛抱在怀里走过，彼时的一大一小，都在各自人生中的绝境，后来高湛去过很多次庆州，但这还是长梧的第二次。
他余光寻着身侧的小女娘，心中感慨又有些幸免的熨帖。
怎么舍得放手呢，托付给庆州沈士清他是安心放心的，再有别人，是万万舍不得。
临日落前到了庆州城下，沈老夫人等在城下已有一阵。
高湛几个催马到了近前，落地下拜。
又让赶上来的长梧落地行礼，长梧自是周全，她那时还小，但对沈家主母印象颇深，在此暂住时也多得照拂。
三人寒暄过，便换了马车，同乘往城里去，长梧贪看城中景象，依旧骑马随行。
高湛与沈家老夫人有私话要讲，也就由得她。
庆州靠近长安，挟关隘之要，风土习俗和往来姻亲也更有中原风气。
安定时也没有宵禁，就如今日，打马过街市，两侧俱是高楼亭阁，中原面貌的客商比起永州更多。
高湛看了她片刻，垂下车帘，与沈老夫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