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心里纳闷,不知道王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也应付着端起酒碗吃了。
王伦放下酒碗道:“林教头,我想问你:
教头算算上山也有了大半年,和兄弟们却只交面,不曾交心。
不知道是甚么道理?”
林冲皱着眉头暗想:我还当你有什么言语,不过是穷酸腐儒,伶牙俐齿。
明明是你心里容不得人,对我处处排挤,如今倒恶人先告状。
王伦又问:“这样说教头可是不服?
那我问教头,大家都说你是遭高俅陷害,天大的本事,受冤沦落到此。却少有人知道,教头到底缘何恶了高太尉。
教头上山之后,这身世也从来不曾对人讲过,是也不是?”
这倒是真的,林冲少不得辩解一句:“高俅陷害林冲是真,只因细节涉及林某家事,故一直不愿多言。”
王伦长吁口气,叹息道:“糊涂啊,林教头!
若不是我多方打听,还不知道是因为尊夫人的缘故!
如此紧要的事,教头怎么能一直压在心里?”
林冲以为寨主是刚打听着自己的身事,语气多少软了些:“寨主既然知晓了,且听林冲细言。
那日高俅恶子高衙内光天化日欲对内人无礼,被我及时拦住。
又因林冲气愤不过,将其打了一顿。
高俅从此记恨在心,终于构陷林冲,吃了官司。
事涉娘子清誉,有好说的,没有好听的,所以林冲少于外人提起。”
王伦自然知道其中细节不是这样,林冲此时这样说,怕是教头已经对自己前时的懦弱行径生了愧疚,不愿与人前明言。
王伦也不揭穿林冲,只是又深叹一口气,连连发问道:“教头也忒小家子气。上了山都是兄弟,有甚么好听不好听的?
教头只顾着自身颜面,怎么不想想,高衙内那恶狗一般的东西,难道会记着打?!
如今教头在山上多少有个落脚之处,尊夫人在东京难道不受高俅欺负?
教头早一步说了,咱们弟兄早想办法接了尊夫人上山,这才是正道!”
林冲颇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多方欺压,我在山上艰难度日,才弱了接家眷上山的意思,如今好话倒都让你说了。
不管怎地,王伦此时看着像是好意,林冲总不能直接说“因为你不干人事,我才不接家眷”?
想了想,教头只能含混应道:“只因东京路途遥远,我又双颊刺面进不得京,不敢擅自劳烦诸位兄弟,故而耽误!”
王伦看看林冲刺字,皱着眉头道:“这倒是个问题。
杜迁、宋万都是粗鲁汉子,教头自己又自去不得。就算是我走一趟,也少了个帮手。”
林冲此时已稍微弱了火并的心思,连声推却道:“这可使不得,怎的敢劳烦寨主大驾?
寨主若不介意,林冲就派两个心腹人取回家眷便了。”
王伦却是摇摇头道:“这可就是贤弟失了计较。
想那高俅既然害了贤弟,难道还会善罢甘休?
依我猜测,尊夫人宅子旁边一定是布满了眼线,不派个激灵的头领,又怎么能够接人回来?
可巧今日我心里有了人选,贤弟也莫担忧,都着落在王伦身上!”
王伦突兀地如此关照,林冲有些发懵,也顾不得想寨主到底选了何人,反是把心一横问道:“寨主既然说到此处,林冲心有疑问,不吐不快。
那日上山,寨主百般刁难暂且不提;就这半年来,寨主对林冲也多有龃龉。
今日却忽然做起好人,不知是何道理?”
王伦眨眨眼睛,朝天叫起屈来:“我辛苦操心,你倒来怪我。
如此,今日与教头说个明白。
既然上山,兄弟们干的便是掉脑袋的买卖,山上哪个入伙的底细不是门清?
唯独教头,原本是东京人氏,声名满天下。说恶了高太尉,却又不知道清晰,平白无故上山做了强人。
虽然有柴大官人引荐,但说句不尊敬的话:柴大官人素爱交友,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只管看上了眼,以他的身份,也不用多作分辨。
可我这小寨子,若一不小心进了个有异心的人,顷刻就是灭顶之灾!
再加那日投名状教头终也没有纳上……
杜迁、宋万都是粗犷的汉子,这些事自不会放在心上。
可我既身为寨主,却不得不为山寨兄弟着想。
在摸清林教头底细前,又哪敢和教头太过亲近!”
这一大串子话说的有理有据,别管之前那王伦咋想的,反正现在是圆回去了。
林冲听着细细咀嚼,当真无可反驳。
难道真的就只是误会?教头心尤未信,再问道:“姑且当寨主言语都是真的。
那托塔天王晁盖是临近东溪村保正,阮氏三雄更是山脚石碣村人,当称得上知根知底。
寨主给句实诚话,今日可愿接纳他们?”
王伦笑道:“教头这是如何说话?他事急来投,安有不纳的道理?!
莫说纳不纳,我有一事他但能办得好了,寨主之位都让与他!”
林冲愈发觉着自己这些日子看错了人,火并的想法更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只觉着衣襟底下藏的利刃端是发烫,烫的自己耳根都红了。
王伦混似没看出林冲异样,只是再凑近一步问:“我倒忘了个事情,教头可曾听说过‘美玉祛疤’?”
林冲有些迷糊:“却是首次听说,不知寨主想要做什么?”
王伦清楚得书中记载,宋江面上金印便是安道全着细玉慢慢调养给去了的。
宋江去得,林冲自然也去得。
王伦边回忆边道:“好叫教头知晓,我在上山之前,听江湖郎中说个法子:
先调毒药把金印点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要良金美玉,碾为细末,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
医书中说‘美玉灭斑’,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