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知府家的女儿华盏,三岁识字,五岁通乐,一举一动皆娴雅有礼,被众人所称赞。
却在八岁时,不服气地举着木刀,大吼着冲向前方的小少年。
那把木刀还没砍下去,就被对方转过的木剑劈断。
八岁的半吊子废物华盏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耳边轰隆作响,仿佛刚刚自己的吼声仍在回响,眼前不知是被汗水糊住了还是怎么回事,朦朦一片。
钟凌好像又说了什么才离开,可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泪水顺着脸颊划下,她想要大喊大哭出来,却越发喘不过气,只能一抽一抽地哭着,也不知这样哭了多久,眼前泛黑晕了过去。
后来是怎么回去的来着。
华盏发觉那段回忆的后来居然是模糊不清。
只记得再睁开眼时好像已经在屋里,身边的小丫鬟若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她醒了后还抹了不少眼泪。
若叶……?
黑软的烂泥攀上了记忆中若叶光洁的面庞。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微凉的山风夹着清竹味,轻抚过少女额发,而她眉头却是紧拧。
下一秒,华盏猛然睁开了双眼。
机关木锁咔哒一声扣响,链云梯刚刚启动到山头。
“啊呀,醒了呀。”童子回头,松了口气:“那倒好,我省省力气了。”
华盏身倚在机关小屋旁的石灯柱上,闻言,往那说话的童子看去,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怎么?不记得我了?”小童抱手呵呵一笑,道:“我是竹鹤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华盏皱了眉头,这童子明明还没她年纪大。
“哎呀,你们这一届的年轻弟子都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动不动都喜欢皱眉。”小童絮絮叨叨地说着,用胖嘟嘟的手指头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也是,小钟少年也是。”
钟凌!
她一个激灵,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把她从记忆模糊的状况外醒神而来。
问话如连珠炮脱口而出:“钟凌他怎么样了?我打过钟凌了吗?我在哪儿?”
说着,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似乎是先前紧绷着过度使用身体的缘故,只堪堪立起又是双腿一软,向前摔在了地上。
好在一双幼嫩的手搀了她一把,没让她摔个狗吃屎。
“唉,果然还是脱力了吧,别勉强了。最后还是得苦了我。”
那童子身手敏锐,虽在唉声叹气,面上愁眉苦脸,表情变换之快令华盏都有点惊讶,手上的功夫却丝毫不耽搁,三两下就带着华盏连抗带拖地进入了链云梯中。
他踮起脚,合上木门,咔的一声,机关锁链哐当运行起来,小小的链云梯缓慢地两座山峰间前行。
“你在哪儿,看到我不知道,看到这链云梯总认识了吧——这可是咱们九嶷山特有的峰间通行机关。”
闻言,华盏用力抓住童子的手松了松,似是放了点心,目光不由得往链云梯外飘去。
云梯顺着索道,孤悬于夜色缥缈云海之中,而云海之下是九嶷巍峨的千仞群峰。
这边,竹鹤接着道:“小钟少年暂时没啥事。不过……唉,你那哪儿是打过?要不是我及时出场,你都差点要了小钟少年的命了!”
少女从山间渺茫林色中收回眼,看向竹鹤,小脸沾着尘土,神情认真,陈述道:
“嗯,我打不过钟凌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在做梦?”
“我想起来了,我梦中见过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轮到小童一脸无语。
华盏脑子里各路记忆混杂,而在打散的一片混沌之中,竟让她于两股意识的碰撞中误打误撞,翻找到了一段尘封已久似梦非梦的碎片。
那年她哭到两眼发黑,感到好像有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身量应与她近似,用熟悉的童声语调急急劝道:“你别哭了,再哭就要晕过去了。”
华盏哭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去,只摇摇头,喘得更加难受。
“唉,你晕过去,先生又要说我了。”
那童声仍然自说自话。
“唉,我怎么这么倒霉。你倒是快点晕过去,让我方便运你吧。”
听了这句话,华盏哭得更厉害,直接给气抽晕了过去。意识却还残存了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背着走了段路,然后直接扔在了一张榻上。
“先生,这可怎么办啊。”那童声很是不情愿,脚步哒哒哒地,似是跟在什么人后面,急急忙忙道:“上次还好,这次直接给哭晕过去了。我是真的不会安慰女娃娃啊!”
“你安慰了?”是个沉静清冷的好听男声。
“我、我也想安慰,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啊!”
“行了。你不想管这事,我以后也不会强迫你。”
“唉!先生也不能这么说嘛,我也不是不想管,就是啊……这个事明明先生您出个面跟那些老头和弟子们说一声就好了,何必要我去……”
“不会。”伴随着衣物簌簌的声音,那童声的喋喋不休被打断。
“不会?”又是哒哒的脚步声跟着走近。
“就算我出面一次,也不能如此轻易改变人心。”
一只柔软修长的手抚上了华盏的额头,凉凉的,带着草药清香。
“可是!”
清凉的感觉沁入皮肤,华盏悠悠转醒,迷朦地睁开眼,只依稀看到旁边坐着一位披着淡青竹色外衣的公子,刚好这时回过头,淡笑着道:
“而且,人生路长,不可能事事如意,一帆风顺。这只不过是她成长路上所需克服的一段波折而已。”
华盏目光还模糊,眨了眨眼,面前人的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一瞬怔住。
那公子应是弱冠之年,却是长发胜雪。
此时见她醒了,将放在她额头的手纳回了外衣大袖里,几缕白发从肩头飘飘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