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功夫就上了床。
烛影跳跃着在床帐上映出憧憧光芒,她除了吉服侧卧在绮罗堆里,起伏的身形如同世间壮美的山峦,就是枕头摆的歪七扭八,瞧着很破坏美感。
他止步于幔帐前,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正了正枕头:“这样枕着,你不觉得膈着慌么?”
婉仪因着先前出了一回糗有些郁卒,又因寻常此刻她早已与周公会面,实在架不住困意来袭。
她迷迷糊糊地将眼挑开一条缝,没回头,自顾嘟囔着:“挺好的啊……您早点儿安置吧……”
皇帝觉得这人简直心大的跟海子一样了,旁边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她也能睡得这么舒坦?还是她自小散漫惯了,对自己太过放心,不把他当个男人看待?
这种想法让皇帝顿觉惊悚,他又看了眼她,果不其然又没了动静。他踌躇了下,低声喊了声“元庆”,刚想问你洗脸了没有,怎么就能这样睡呢。却见她拐尖儿一样打了个挺,口里嚷嚷着:“能别一直絮叨么?您能歇歇神么?”
大概她此刻有些恶声恶气,与他惯常见到的温驯模样大相径庭,倒让皇帝吃了一惊。
都说人睡迷糊的时候就是最真实的样子,皇帝蹙眉看向她,这太岁果然如同传言的一模一样,是个造反的霸道性子,脾气上来也敢让他吃排头。
也许是气不过,他打眼瞧她似乎又沉沉睡去,心里那股洁癖劲儿跟着上来,不愿意她就这样顶着一脸浓墨重彩睡了,多脏呐!
于是恶上心头,下手扯了扯她身上盖着的锦衾,拽的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被子挪动,婉仪就这样生生被拽醒了。
这下她彻底恼了,腾地一下支着膀子坐起来,满头鬓发就这样倾泻垂在肩膀两侧,她大抵是胡乱套了件寝衣就睡的,连衣带都没有整理好,就这样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随着她的举动不免有些春光乍泄。
皇帝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也有些呆住了。他愕然看向她光致致的脸庞,原来她动作挺快,连妆也一并洗了,终于看着顺眼了不少。
只是那张轮廓鲜焕的脸,此刻被垂下的发丝挡了大半,映着将要燃尽的烛光,瞧着倒有些瘮人。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目光不经意间滑过她胸前乍泄的美好光景。作为正人君子,他觉得应该好意提醒她一下,于是用求和的语气道:“你…你想干什么?你先整理整理衣衫再说。”
然而婉仪却顾不上这些了,她坐直了身子看向皇帝,那恶狠狠的模样像个小兽。羽睫半遮半掩住了迷离的眼神,瞧着满是被扰了清梦的怨愤。
“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个什么呢?”
她眯眼盯着皇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下可全然顾不上忌讳了,她骨子里的跋扈反叛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扰人好梦如同杀人父母,这道理您懂不懂?”
皇帝哑口无言,细想这事也算他理亏,但是他从来不肯认错,要知道皇帝焉有错的道理?于是只略微缓和了声气儿,道:“这不是因为你脸上带着妆,弄到被褥上多埋汰啊?”
婉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喃喃问:“您几个意思啊?合着是嫌我脏?宫里人睡觉都全身敷粉,感情您也嫌弃她们?”
皇帝窒了一下,有点儿尴尬:“你和她们不一样,不能将之相提并论。”
他这话婉仪怎么品怎么觉得不对,斜了他一眼:“不一样也得分个三六九等,难不成您是说我不像个女的?”
皇帝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他想说那你自己乐意往这上头想也不能怪朕。但是这话不能说,从早前的教训中他明白了不能和她掰扯,掰扯下去就真捅了马蜂窝啦。
他真诚地说:“不是,因为那些人朕模样瞧着都差不多,但是你就算只露两个眼珠子,朕也能认出你来。”
他说的是实话,态度也很恳切,心想这下这太岁应该满意了吧?皇帝跟前的独一份,谁都没她神气。
但他不知道,婉仪最不乐意人拿她的眼睛说事,那种样貌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感觉本来就让她足够落寞,更何况如今自己知道了真实身世,这无疑是往心上扎了一下。
她火气愈发旺盛了,憋着一股挑剔劲儿将皇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是泄气地发现无论哪一处都无可挑剔。
人比人得死啊!她酸溜溜地挤兑他:“您当天底下人都跟您一样,生的两只威风凛凛的龙目,瞧一眼就吓的够呛。”
皇帝气了个仰倒儿,但他有风度,不会随意发作。他没有吵嘴的经验,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敬,只冷着嗓子道:“你这是嫉妒朕。”
婉仪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这人是上天派下来克她的吧?简单一句话就把她挤兑的够呛。
她恼羞成怒,随手抄起枕头往他身上一砸:“鬼才嫉妒你!”
皇帝始料不及她会突然动手,看来同女子讲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全是狗屁,这太岁完全不吃这套,只得一脸呆滞地受了这一击。
虽然婉仪没有使劲儿,枕头砸在身上也不痛不痒,但是这种前所未有的遭遇让他感受到了侮辱。
他心头拱火,微微抬了抬下巴:“好,好个你!你是怎么学的规矩?脾气上来连朕也敢动手,反了你了!”
话音才落地,一阵物件落地的咕噜声将二人的注意力调开了,估计是因为枕头的缘故才遭了殃。
皇帝皱着眉头望过去,寒声说:“你看你,火气这样大,东西岂有这样乱扔的道理?”
婉仪按耐住火气,心里也疑惑这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于是跟着探身去看,这一看可了不得,她脸顿时滚烫的如同火烧。
完蛋了,这不是晚间何嬷嬷给她做演示用的小像么,怎么给她搁到床上来了!
她看着被摔出匣子,被摔的分开来的男女正委屈巴巴的躺在地板上,各自的下三路一览无遗。
她不敢再看,讷讷地调转视线望着皇帝,看着皇帝露出大惊失色的失措表情,她觉得这下子脸可真叫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