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宝岚公主突然哭着喊爹爹,伸出指头遥遥指向婉仪:“爹爹求你不要罚岚儿的奴才,岚儿不是自个儿掉进去的……是…是柔娘娘……是她推了我!”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指认,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稚嫩的童声,此时却不复往日的悦耳,却如一把尖刀,直直捅破了后宫往日尽力佯装出的风平浪静。
大家都偷眼瞧婉仪,只见她受了这样惊天的指认,却如同置若罔闻般平静,正亲自将换下来的披风叠好,放在身侧。
未待婉仪有所反应,红果儿已然不可置信的冲过来,斥声道:“殿下贵为公主之尊,怎可学狼心狗肺之辈?今儿个即使砍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要告诉您,举头三尺有神明,睁眼说瞎话,自有天雷劈!您自个儿摸着良心说,究竟是不是主子推了您!”
宝岚公主似是被吓住了,呜呜哭着埋进娴妃的怀里不敢抬头,再不肯发一言。
娴妃似是没想到宝贝闺女会说出如此惊天之言,摇着她讶然说:“岚儿你是昏了头么?娘娘怎么会推您!是娘娘救了你呀!”
在场人仿若窥破天际般震惊,皆面面相觑。因怕惹火上身,竟无一人敢打圆场。
突然有一道年轻的女音响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往日喜欢跟在娴妃身边鞍前马后的文婕妤:“娘娘这话有失偏颇,宝岚公主虽年幼,却不是三岁小儿般懵懂无知,金尊玉贵的天家公主,又怎么会信口雌黄!”
安嫔眼见她一张利口,句句都在往婉仪头上扣屎盆子。实在眼瞧不过,迟迟插嘴进来:“按理说今儿个是柔贵妃第一次见娴妃娘娘,往日无冤无仇的人,何必对一个幼童动手?若是真推了人,又怎么会救人上来?”
文婕妤一声冷笑,顶了回去:“这自然是您这种善性人的想法,至于有些年纪青青就以跋扈闻名的人,做事向来不循常理,岂是我们能懂的!”
皇后眼瞧她实在不像样,皱眉制止她道:“慎言!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指桑骂槐!”
说完皇后转向婉仪,和蔼地说:“妹妹,毕竟宝岚公主也是娴妃的掌上明珠,你要体谅她一片慈母之心。眼下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不若由你向娴妃解释下吧,免得积怨过久,倒让姐妹间生分了。”
婉仪站直身走过来,半干的头发披在肩头,似雪的肌肤配上光眩夺目的深邃眉眼,竟有种夺人眼球的肃丽。
她瞥一眼瑟瑟发抖的宝岚公主,淡淡说:“我无话可说。”
娴妃身子一僵,搂着宝岚公主的手紧了又紧,美丽的脸庞上泪光盈盈,再也不见方才水榭里的半分欢愉,只剩下浓浓的苦涩。
尹沛安听了这一通女人官司,对于后宫的处处暗藏杀机,头一次有了清晰的认知,震惊之余是满腔的心疼——那样赤诚率性的一个人,怎可被此等尔虞我诈的污糟地方辱没!
再也按耐不住激愤,他张口就要为婉仪辩解。却突然听见皇帝嗤的一笑,那种笑里藏着的不明意味,让他都有些胆战心惊。
“你叫什么名字?”
文婕妤再不受宠,好歹还是侍奉过几回寝的,没想到皇帝连她名字都记不住。她不免失望又羞愤,先前牙尖嘴利的气焰顿时一扫而空 ,结结巴巴地说:“奴才是…娴妃宫里的文婕妤……”
皇帝眉心渐渐拧起来,眼里如同淬了寒冰:“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口,嘴皮子挺伶俐啊!传朕的令下去,打今儿起,撤了文婕妤的牌子。既然喜欢卖弄口舌,那便日日给仙逝的先妃嫔牌位诵经吧!”
撤牌子、对着牌位诵经……文婕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死当场——这是打入冷宫啊!不,甚至比打入冷宫还不如,这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只要她还喘气一天,就得念一天经。
面若死灰的文婕妤连一声冤都没来的及喊,很快就被冯祥下令捂嘴给叉下去了。
旁人见她受了如此大的责罚,齐齐打了个寒噤,俱被吓得魂飞魄散。
万岁爷有多久没过问过后宫事了?好像还是上次责罚荣婕妤的那一回吧!荣婕妤经过那次是彻底歇了菜,听说娘家太太也受牵连,早就下堂被送到佛堂了。这次轮到文婕妤被打入冷宫,两位婕妤都栽在一个柔贵妃身上。万岁爷为了这个半道儿上路的假妹妹,往日伺候的人说整治就整治了,真是凉薄啊!
一进宫门深似海,这句话真没错。早几年风光的是娴妃,后来变成密贵妃,如今该轮到柔贵妃了,得宠程度更甚前两位,估摸着离皇贵妃也不远了。柔贵妃骄纵的名头六宫谁不明白?自打她进宫,皇帝就再没翻过牌子,稍微不顺意敢和皇帝打擂台,这事儿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可怜她们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心里怄出血也没人疼。
皇帝脸色稍霁,转向娴妃怀里的宝岚公主,才惊觉她竟长成这样大了。其实他孩子缘浅,除了登基一年后初得的尚雅公主让他欢喜过,其余的皆等而视之,在他眼里仅仅是血脉的延续,并没有太多的亲昵。
要说婉仪推她下水,皇帝是一千一万个不信的。毕竟皇帝照料她的日子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孩子,对于这太岁的性子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知晓大半,除了荒唐不着调了点,她是万不会对孩子下手的。
但是皇帝不明白为什么宝岚公主会指认婉仪,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瞧宝岚公主那小脸上满是惊恐,总归叹了口气,捏了捏额角:“朕有些乏累,先回养心殿了。”
婉仪却说皇兄且慢,他被这许久不闻的称呼惊得神魂震颤,转过身来定定望向她,却倏地面色晦暗下去。
婉仪双手捧着一支鎏金云扇簪,此时高举过头顶,笔直跪了下去:“昔日因一纸荒唐遗诏,皇兄孝思不匮,宁冒天下之大不韪擢我位分。然自进宫以来,我日多愁叹,夜不能寐,皆因早年荒唐致使坊间多为我跋扈恶名,然我却位列贵妃,实在德不配位。先帝当年谆谆教诲却被我弃之若敝,如今遭其反噬,属实罪有应得。皇兄仁德,赏贵妃空名于我,然我却无法厚颜。求皇兄念在往日兄妹情分,废我郡主名,褫我贵妃位,准我前往安国寺为大冶祈福诵经,一生青灯古佛。”